結果是,芣苡懷著一顆火熱熱的孝女的心,沒日沒夜地溫習功課備考,連子清都對她的行為感動得一塌糊塗,一激動還去她老娘的牌位前燒了三柱香告慰。揭榜那日,紅榜上赫然隻寫著“趙芣苡”三個大字,把她老子給高興壞了。
她進學三個月以來,南滿頻頻傳來捷報,她三伯伯帶軍打仗有一手,她老子又高興壞了。當初鬥誌昂揚的她,這會兒成了她老子的炮灰了,心中大有不甘。於是芣苡總跟她老子提這件事,她老子總說:“考進平民書院多不容易啊?滿天下也沒有幾個人尖尖的,閨女啊,你是我們老趙家頭一個啊!我們家武夫多,就缺你這樣書生氣的,好好念吧。”撂完這些話,就開始轉移話題,例如,“唉,我記得上次南平王派了使者來,商量著他家那個二小子跟你的婚事來著,你怎麼看啊?”
每到這個時候,芣苡都咧咧嘴:“嗬嗬嗬嗬,父皇開什麼玩笑呢?人家還要再念幾年書呢!為了我們老趙家古往今來出第一個書生氣的閨女而戰鬥!”然後眼睜睜看著她老子撚著胡須,滿麵春風,一邊往外走一邊跟身邊的老太監感歎:“閨女懂事兒啦!”
芣苡在食堂後院裏刷碗的時候狠狠賭著咒,要是再相信她老子那一套就剃光頭發去守淨月庵!誠然,刷碗並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兒。從前她學騎馬的時候,師父也總喜歡使喚最小的那一個。那個時候她一個人能在一天之內喂完所有的馬,還不覺得累。可是,那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並不討厭喂馬。刷碗就不同了,枯燥無味而且兩隻手都凍得冰涼,泡在洗碗水裏活像兩隻醬豬蹄。
芣苡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孫夫子,自從進學以來,她已經刷了整整三個月的碗。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去猜別人的心思,活了這十八年,這算芣苡真正懂得的道理其中之一。
“趙芣苡。”
芣苡正刷著碗哀歎著,就聽見有人叫她。回頭就看見梁安的腰帶,上麵係著整整齊齊的一個君子結。
她仰著頭客氣道:“找我有事?”
梁安據說是上一屆考進學塾的第一名,文章寫得一流,有才學得一塌糊塗,跟芣苡這樣的自然鮮有交集。
“孫夫子讓我來問問你,是不是反省了。”梁安說這話的時候,保持著俯視,芣苡幾乎可以看清他所有的牙齒,像他的君子結一樣,整整齊齊。芣苡隻道孫夫子頻繁地讓她刷碗是自己做了什麼讓他老人家糟心的事情,在給自己使絆子。她把自己刷了三個月碗的事情告訴子清的時候,子清還舉了她在茶水司點了半年煤爐的親身經曆告誡芣苡:“這事兒啊,你不能較真兒。你得乖乖地做了,且不能有點點怨言,等他老人家高興了,自然就不顧著這茬兒了。”芣苡深以為然,從來都是讓往東不敢往西。可是照如今的形勢來看,孫夫子最近都不是怎麼心情好啊。
梁安看芣苡一臉茫然,又道:“若是還沒有反省,把這些碗再重新刷一遍。”
刷一遍食堂的碗大概要花兩個時辰,刷第一遍,芣苡覺得起碼可以打發下午溫書的時間。如果要刷第二遍,可能就要錯過喬三喬四對擂打架,於是芣苡趕緊擦擦手站起來,笑著拍拍梁安的肩膀:“反省了!當然反省了!”
“反省出什麼了?”
“呃……”芣苡把眼珠子轉了一圈,思忖著大約孫夫子也是同宮學裏的老翰林一樣的做派,於是說:“行端坐正,方是為君子的第一步。大約就是這個了吧?”芣苡看梁安不說話,又道:“莫不是孫夫子他老人家看我平日裏太過懶散,給我的一點兒教訓?學生這裏其實是大大的受教了的,還請他老人家放心。”
梁安進學三年,除了貴胄,身邊各色人等都有。即便是出身門第顯赫的,也都秉著一顆以自身之才學為國為民的心。然而眼前這個人,自進學以來,要說治學態度懶散的,華光為第一,她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二。華光好歹是寄養在院首膝下的義子,本就沒有什麼為學的天賦和勤奮,這是學塾上下心知肚明的事,隻不過對付著養在平民書院。可是芣苡跟華光是完全不同的,她憑自己考進學塾,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孫夫子罰了她三個月都沒有探出究竟,他也一樣看不明白。
“你究竟為什麼進平民書院念書?”
芣苡見他問得正兒八經,也不能把她老子跟她三伯伯打賭的事情說出來,其實她進平民書院完全是當炮灰的!這樣說是萬萬不行的,不說隱瞞貴族身份欺騙天下私學之首是要丟她老子的臉的,就是她自己也要被她老子大卸八塊喂了戌狼。於是芣苡揀了一個最容易讓人信服的謊話:“為了完成亡兄的心願。我知道自己沒有念書的天賦,可是亡兄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進平民書院念書,將來出君子之仕,展抱負於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