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苡手裏的書收下也不是,還回去也不是,心下焦灼得很。上一次因為收了梁安的經史體會,整整一節的辯論課都沒有人搭理她,最後還有人在夫子麵前磕磣她:“讀了梁安親手寫的注解體會,自辯也不是什麼難事吧?夫子,恐怕我們辯不過她,就不自取其辱了。”再這麼下去,她遲早要被整個學塾的女學生排擠。
思慮再三,芣苡還是把手裏的書還回去:“我資質尚淺,不及你,讀這些,也是左眼進右眼出。”
“即然這樣,我受了孫夫子所托,也沒有不盡心的道理。等到兩日休沐假時,我再親自為你講解。”話畢,留給芣苡一個直挺挺的背影,她那“不勞費心”四個字哽在喉嚨裏好一會兒才吞下去。
“芣苡呀,又跟我們大才子私會呢?”華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隻手勾著芣苡的脖子,歪著頭給她拋幾個曖昧的小眼神,“嘖嘖”幾聲又眺望一下梁安遠去的瀟灑的背影。
芣苡一個大白眼翻上天去:“見過大庭廣眾下私會的沒?”
“你們挺有情調呀!看不出來你們喜歡被人注視啊?”
華光混不覺芣苡上下兩排牙齒切得“咯咯”直響,下一瞬勾著芣苡脖子的手已經被她一個轉身牢牢定在脊梁上,隻剩下哇哇亂叫的份兒了。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換隻手擰吧!我還要考試呢!”
“讓你造我的謠!”
“我錯了還不行嘛?”
“不行!”
其實在打架這一方麵,芣苡的天賦要高一些。她十個哥哥裏,隻有小十六跟她年紀相仿,其他的哥哥在她玩兒泥巴的時候就已經到戰場上行軍打仗去了。她老子對芣苡這個閨女稀罕得不得了,小十六總是受冷落。就因為這個,她跟小十六沒少打架。小十六是皇子,有專門的武師教他,功夫一日比一日厲害。芣苡也不能跟祥福宮裏教禮嬤嬤學拳腳,一日比一日發愁。一連幾次打架,都吃了大虧。後來有一段時間,她老子總愛帶上她在朱華台看比拳。喬三喬四就在一旁把各家拳腳功夫都說給她聽,然後自己回去偷偷地練。
天賦這種事情就是這樣,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比如說她揍華光這幾下,不過是樣子好看,其實下手很輕。但若是要跟小十六打架,她看起來沒準像條瘋狗一樣胡亂撕咬,結果一定是小十六的臉色比她難看。
華光夾著尾巴逃跑的時候,同窗們看芣苡的眼神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特別是那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又小著聲音嘀嘀咕咕的女同窗,芣苡不用猜都知道她們一定是在對她這般粗鄙的行為表示嫌棄。
芣苡坐在繡架前麵,嘴裏還跟子清抱怨:“想好好念一回書還真是不容易!我從前在宮學雖說考試成績不盡如人意,好歹我心裏麵舒坦啊,大家個個和和氣氣的。自從進了這個平民書院,”芣苡一根繡花針狠狠刺在剛繡完的一片葉子上,“好不容易夫子不讓我刷碗了,可偏偏又招了排擠。唉,做書生秀才可真難。”
“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忘了,在宮學裏你是公主,誰敢排擠你?”子清把繡架上的百花爭豔圖卸下來,又給芣苡的茶盞裏添了熱水,安慰她一遍:“況且受排擠這種事,你不能往心裏去。你要拋開委屈,多聽多看,讓自己融入到這些女學生的小幫派裏麵去。”
“怎麼說?”
“她們為著什麼讓你吃排擠?”
“梁安呐。”話一出口芣苡有種恍然的覺悟,索性停下手中的繡針,“你的意思,是讓我以後都要離梁安遠一點,不同他有交集?”
子清疊好芣苡的繡品,一一擺在木幾上,笑了一聲問:“小祖宗,你對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沒有啊。”
“那為什麼要避著他?”
芣苡一聽子清話裏有話,趕緊湊到她跟前,眼巴巴望著,惹得子清掩嘴一笑。
“小祖宗,你可知道我能從茶水司一路升到祥福宮的管事大宮女,是憑什麼嗎?”子清見芣苡搖搖頭,繼續說道:“茶水司的丹冒姑姑喜歡用珍珠粉敷麵,我就把我所有的奉銀托人買了十兩珍珠粉悄悄給她;內務司的掌事太監黃公公喜歡收集奇石,我趁著回省的假去了趟南山,足足找了七日,才搬回一塊勉強看得過去的石頭送到黃公公的私宅裏;還有大總管杜公公,別看他什麼都不缺,我在家鄉托人尋了一個周正的小孤兒,拜在他膝下做義子。所以說啊,不是別的,就是四個字: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