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打算繞近路從廣安門回宮,走在小胡同裏的時候,已經薄暮。
永旭對芣苡的提問滿臉不屑,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捏著腰上的龍吐珠玉牌打著圈兒。
“不過一個小娘們兒,等著又何妨?”
“淨會在外頭說大話,回去指不定跪搓衣板呢,誰知道?”
“趙十七,你皮癢得厲害了。”
陳述句,不是疑問句。待芣苡要回頭已經晚了,永旭牢牢地把芣苡的腦袋別在咯吱窩裏,任憑她兩隻手捶著自己的前腹後背也不鬆手。
“小人!有本事我們正麵對決!”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哥哥就教教你什麼叫兄友弟恭。”說著緊了緊手臂,芣苡隻覺得腦袋裏一陣發懵,使了吃奶的力氣掙脫未果,隻得叫囂著:“你等著!”然後就聽見永旭狂妄的笑聲響徹長空。
然而,當趙永旭的笑聲戛然而止,芣苡看見他們麵前穿著一身雪白長衫的梁安。這個“他們”指的無疑是抱著趙永旭的腰的芣苡和別著芣苡的腦袋的趙永旭。
梁安是個最鎮靜的人。他從姑丈處探望了生病的姑母回來,看到這一幕時,想到了平日裏芣苡欺負華光的場麵。其實在這之前,最先蹦出來的是四個字:授受不親。但是,這樣尷尬的場麵裏,梁安十分理智地收回目光,邁著十分理智的步子,十分理智地走過他們身邊,十分理智地認清楚回家的路,回家去了。
梁安走過他們身邊,芣苡覺得自己的心髒就要爆炸了。反倒是趙永旭鬆了手臂,戳了戳仍舊抱著他不撒手的芣苡的頭:“你哭了。”
芣苡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這麼丟臉。她同永旭打架像瘋狗一樣,也從不覺得丟臉。偏偏是被梁安撞見這樣的場麵,若換做是華光,或者是其他的同窗,她也必定不會覺得這是件如此丟臉的事情。
子清告訴她:“那是因為你將他當作了對手,在對手麵前失了體態,自然是丟臉的事。”
“趙十六還是我的對手呢。”
子清一邊侍弄花草,一邊歎了口氣:“小祖宗,你同十六皇子在一起的時候,心智是不全的。”
誠然,子清說這句話的時候,芣苡的內心受到了傷害。主要原因在於,她認為子清說話太誠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芣苡的慷慨,這一次歸學之後,女同窗們對待芣苡的態度溫和了不少。體現在辯論課上有人願意同她一組,周易課上小組演卦有人招呼她加入,來去食堂的路上有人同她走在一起聊天,芣苡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充滿了善意,雖然,這個改變是因為一個男人。
然而,促使這個改變發生的男人對芣苡的態度也有了改變。
從不再在食堂路上的梧桐樹下攔住她,不再給她塞經史注解和算學題集,不再要求她休沐補課等等情況來看,梁安確實是對芣苡發生了轉變。本來芣苡在梁安麵前丟了臉,就打算要處處避著他,不與他打照麵,以免引起尷尬。現在看來,梁安仿佛是知曉了芣苡的心思,主動避讓。這份覺悟著實讓芣苡吃了一驚。
下了學有人早早拾到拾到回家做飯,有人纏著夫子問破大天,有人呆在書齋裏廢寢忘食,像芣苡這樣的,或者華光這樣的,不是想著晚飯吃什麼,就是想著明日早飯吃什麼。
有女同窗同芣苡走在一起,三句不離珠光閣新出的胭脂和玉釵,這些女同窗都是行商的女兒,家境富裕。前頭三三兩兩一路小跑著回家急著做飯的女同窗,都是行農的女兒或者行工的女兒,家境不如行商的人家。之前一段時間,芣苡認真地想了很久,即便穿著學服看不出貧富,但是自己頭上她娘親留給她的羊脂玉發釵實在是太值錢了。因此,不管她內心多麼想像她們前頭的女同窗一樣奔跑回家,也還是把自己定位在行商人家的女兒,慢悠悠走著,同一群一聊胭脂水粉就停不下來的女同窗們。
“芣苡,最近梁安怎麼不組織大家補課了?”
“嗯,這個……”芣苡曉得梁安是體諒她避著她的嫌,這份同窗之情芣苡也是有感於心,覺得再這樣折騰人家也不好,於是說:“梁安不管怎麼說也隻是一個學生,若他總是做夫子的事情,那還要夫子幹什麼?所以啊,大家要體諒他一番同窗之情,好生溫習著。”
似乎是覺得芣苡這番瞎扯的話有幾分道理,大家都認同地點點頭,仍舊說笑著。
其實,一開始,這件事尷尬的由來就是恰好在那個時間點被梁安撞上了,不是其他人,偏偏是梁安。認真說起來,人前失態的是芣苡不是梁安,他隻是一個目擊者,讓芣苡心裏有點別扭的目擊者。這個目擊者若是換做旁的人,比如華光,就算是被華光取笑拿來嚼舌根,她肯定是打一頓就煙消雲散。可是梁安一直什麼話也不說,若真的是像以前一樣也好,問題是現在連一個偶爾的對視也沒有,反倒是像梁安做了什麼有愧於芣苡的事情,自覺地避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