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哭聲中驚慌逃竄,尋找袒護之人,一麵扯開了嗓子,故造聲勢。我停止了對他的責打,讓他麵牆自省。半晌後,他終於一如既往地跟我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對孩子,我總是倍加寬容的。我總覺得,一切的過錯之後,他隻要勇於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都可以坦然諒解。興許,他會覺得這三個字是他的指明燈,保護屏。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雖然他此刻不懂道歉的深意,但許多年後,他會明白,一句“對不起”所賜予別人的心靈慰藉,是任何事後的彌補都無法相提並論的。
他的嚷嚷聲在皮肉的痛楚中消停了幾日。他知道,隨便拉著對他疼愛有加的長輩要錢,是不好的,是會遭到責罰的。因此,諸類事件,後來再不曾發生。
很多天後,孩子放假歸來,哭鬧著要買噴水槍。此時,樓下的歡笑已經如同樹木一般繁茂。那些一臉天真的孩童,在日光普灑的樹下,裸露著膀子,各自抬著顏色不一的水槍相互嬉戲。他們的笑聲在我的孩子看來,就是一種不可抑製的誘惑。他蜷縮在沙發上,不吃不喝,以特有的倔強和眼淚,企圖讓我在這場兩人的家庭戰役中俯首投降。
如他所料,不到半日,我便在他陰沉的小臉下露出了默許的笑容。他領著我,急急地奔進鬧市,躥進一家玩具店,抱起其中的一把水槍,趾高氣昂地說:“我就要這一把!”
這一把粗壯的噴水槍,讓他迅速加入到了樹下孩子的行列。他們離隊、分組、編號,準備在午後開始一場昏天暗地的惡戰。他們達成協議,先各自回家補充資源,整換行裝,十分鍾後,再到樓下集合,一決勝負。
他破門而入。一麵舉著水槍,頭也不回地朝衛生間裏走,一麵興高采烈地跟我說:“媽媽,媽媽,我們下午可是要打水仗呢,你能來當我們的觀眾嗎?要是有你來指揮我們組的話,那一定會贏!”
我接受了他的邀請,成了一名權力至高的指揮官。在我的精心指導下,他們終於獲得了勝利。那幫因彈盡糧絕,渾身濕透而不得不退至牆角的孩子齊聲高呼:“不公平!不公平!我們可沒有大人當指揮呢!”
我的孩子首當其衝地給了他們每人一槍,恨恨地說:“誰讓你們戰略失誤?先前也沒說不能請指揮啊!輸了還不認,兄弟們,給我打!”
頓時,十幾支水槍如同奔騰的小河,在一片歡笑聲中席卷了落敗的孩子。他們在角落裏尖叫,求饒,最後失聲痛哭。我親眼目睹了我的孩子是如此的不講情理。
最後,在我的厲聲嗬斥下,他怯生生地站到了那個昏暗的牆角。我讓剩下的孩子將他團團圍住,對他開槍、嬉笑、戲弄。半晌後,原本士氣震天的他,恍然狼狽不堪,無精打采,且沉默不語。我問他:“被眾人逼到角落戲弄到無路可退、無計可施的滋味如何?你為何不懂得將快樂適可而止?”
當日,他的身體或許受到了小小的傷害,感冒發燒了,但在他的心靈深處,卻有了一種不可多得的智慧——不管你是從別人身上索取,還是賜予別人快樂,都得懂得適可而止。否則,一切原本愉悅的歡笑,都會成為另一種不可磨滅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