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當眾人知道真相之後,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他交朋友的。因為在他身上,除了壞孩子的誇張叛逆和張揚,再無其他。
初二那年,對所有學科都已經絕望的他,奇跡般地喜歡上了物理。那個因聰明以至絕頂的中年男人,實在有種讓人不得不為之鼓掌的魅力。
每當他用幽默的言語來詮釋物理公式時,在台下忍俊不禁的他,偏要故作嚴肅地說上一句,這老頭,又學我大哥周星馳,真沒創意!一旦他說出這樣的話,前排女生一定會毅然回頭,用對待敵人的凶光來企圖深深刺傷他。隻可惜,“善良”的他總會讓最後的受害者變成她們。
他開始迷戀上各種精致的實驗器材。甚至破天荒地第一次放下壞孩子的寶貴臉皮,向一直征戰連年的前排女生請教了第一個有關學術性的問題,你好,請問高錳酸鉀為何會在加熱的情況下變色?此問一出,原是滿臉驚恐的前排女生,頃刻吐血。
所有班級裏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便是,能跟隨老師一塊進辦公室抱作業或者拿東西的學生,一般都是優秀學生。譬如,分發作文本的學生,大都是語文課代表;傳達默寫單詞的聖旨的,很多情況下都是班裏的“假洋人”;頒布“詔書”動員大家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絕對是班長同誌。
他似乎從來沒有奢望會有哪個老師在課間時分熱情洋溢地上來跟他說,嗨,有時間嗎?跟他去拿下作業本吧。這樣的國家級待遇,定然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很多時候,他似乎都感覺自己被老師遺忘了。提問永遠沒有他的份兒,表揚永遠沒有他的份兒,獎狀永遠沒有他的份兒。相反地,班上出了什麼差錯,老師倒每每第一個想到了他。
常年坐在教室最陰暗的角落裏,他很多時候都懷疑,自己身上會不會長出一塊塊的青苔,抑或一根根長滿利刺的樹藤。旁人觸碰不得,他也不可從中脫離。他多希望有那麼一次,老師可以想起他,問他一個極為簡單的問題,讓同學們也知道,他並不是整天無所事事。其實那麼漫長的課時裏,他也有認真聽課的時候。
當那聰明絕頂的中年男人從教室的後窗口裏探進腦袋時,他被嚇了一大跳。因為他正在前排女生的凳子上細致地籌劃著一項偉大的複仇計劃。他說,你有時間嗎?能不能過來幫我拿幾個實驗器材?他二話沒說,跟在老師身後,屁顛屁顛地消失在了樓道深處。
他懷抱七八個玻璃試管,手提一盞酒精燈,興奮至極地在人群中穿梭。他多想讓他們看到,此刻執行重要任務的人,是他。他的得意忘形最終鑄成了千古大錯,八個玻璃試管和一盞酒精燈,在他瀟灑的落地舞姿中,張牙舞爪地碎了一地。
身上的疼痛絲毫不能減輕他內心的愧疚。老師止住身形,首先不是在意器材,而是關切地問他有沒有摔到哪兒。他說了很多遍“沒有”之後,老師才在一片驚愕中令他再去實驗室取一些器材回來。
他以為他的耳朵出了問題。他剛犯了這樣的錯誤,老師怎麼可能再讓他去執行這樣責任重大的使命?他呆呆地愣在那兒,等候發落。殊不知,他卻打趣地說,看看時間,隻有兩分鍾了,你還不去,是不是想要我在這裏上一堂露天的物理實驗課?
那一次,他前所未有地認真。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根試管他都拿捏穩妥。因為它們,他忽視了周圍所有異樣的目光。這已不再是一種值得炫耀的資本,而是一位老師,對一位已犯過錯的壞學生的無比信任。
之後,他陪同那位中年男人拿了整整兩年的實驗器材,再沒出過任何差錯。他有了前麵的教訓之後,更加深刻地懂得,要如何才能避免那樣的錯誤再次發生。兩年裏,雖然他仍舊是個成績倒數的壞學生,但他至少懂得了幫助別人,並停止了對弱勢群體的輕視和嘲笑。
因為他知道,對錯誤真正的寬恕,不是諒解,不是沉默,而是讓他再做一件相同的事。你的信任,你的實際行動,才是慰藉愧疚與傷懷的最好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