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全媽媽的自尊
我曾教過這麼一個無比倔強的男孩。
直到多年後的今日,我都清晰地記得他常穿的那件淺藍色粗布外套,棕綠毛線編織的具有縫隙的寬大褲子。這些質樸的顏色,就和他的性格一樣純粹,倔強,與周旁格格不入。
在我印象中,他是極度孤僻的,終日獨來獨往。我曾試圖去了解他,可總以失敗告終。周圍同學所能了解到的,大抵和我所知曉的相差無幾。在所有人的眼睛裏,他都是一個謎團。
遠在我沒有被調來之前,他就是個拖欠學費的問題學生了。接過他們班的花名冊時,前任班主任指著他的名字對我說:“這個孩子你得多注意。”
我以為,他是班上最調皮搗蛋的孩子,於是,上任的第一天我便把他從那個暗黑的角落調離出來,放到了第一排,置於我的眼皮底下,便於看管。
第一學年的學費我給他墊了將近一半。實在沒有辦法,光催促他記得帶學費,就花了一個月時間,好說歹說,就是不見成效。每次問及他,是否家中有什麼困難,需要我上報時,他總是低頭不語。甚至從始至終,他就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我很是不解。類似於他這樣的特困生,學校已經給了很大的幫助。不論是學費還是資料費,幾乎都減免了一半以上。對於一個通常的困難家庭來說,應該是不成問題了。可每次欠交學費的名單上都有他的名字。
說實話,我開始有點討厭他了。就算家裏很是困難,也不至於要生活拮據的老師來為此分擔所有吧?他又不是我的孩子!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對於我這些默默無聞的付出,他從未報以感激,甚至,沒有說過一聲謝謝。
五年級下半學期,從另外一個小城轉來了一個男孩。他清瘦黝黑,我把他安排到了教室最後排的空位上。而此時,那個倔強的男孩早已被我調回了原位。他的懶惰,他的倔強,讓我有些煩心。這個頂好的位置,隻能讓給那些真正熱愛學習,渴望知識的善良孩子來坐。
我沒想到,他們倆竟會一見如故。
課堂上,我時常能看到他們倆嬉笑打罵,露出一排整齊、微黃的牙齒。
不久之後,學校舉行了期中考試,他們倆名列倒數,成了真正的問題學生。我覺得,是該有必要找他們的家長來好好談談了。
冬日周末的清晨。當我到達教室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然靜坐於內了。旁邊,各有一位中年女人,像是他們的媽媽。
瘦男孩的媽媽一臉溫和,主動朝我笑笑。倔男孩的媽媽滿是茫然,欲笑,表情卻是那般僵硬,不知所措。
我清了清嗓子,開始一一數落他們倆在班上的劣跡。
窗外的風怒吼著,從破碎的玻璃中呼嘯灌來,夾雜著幾片潔淨的雪花。瘦男孩的媽媽拉了拉自己的衣領,又整了整自己孩子的棉襖拉鏈。倔男孩的媽媽隻能伸手抱住他的孩子,她隻穿了一件稍厚的粗線毛衣。倔男孩與她差不多,均露出嶙峋的鎖骨。
我繼續講話。兩位媽媽的麵色愈加凝重,孩子們互望了一眼。
忽然,瘦男孩站起身來,脫下棉襖,給倔男孩遞了過去。倔男孩從媽媽的懷裏跳了起來,雙手擋住了他的來勢。
我被突如其來的事件給弄蒙了,怔怔地站在台上。
瘦男孩再次把棉襖塞給倔男孩,說道:“你穿吧,我不冷,我裏麵這件可比你的厚多了!”說完,神氣地抖了抖雙肩。
倔男孩看都不看,低頭道:“不要!”一直不語的瘦男孩的媽媽猛然起身,抱住了他的孩子,並將棉襖套在了他的身上。厲聲責備道:“這麼冷的天!會凍病的!”
瘦男孩不顧寒風,再次把棉襖褪下,塞給了倔男孩。倔男孩的媽媽終於忍不住。大抵是她真覺得冷了,竟雙手捧接了那棉襖,往自己孩子身上套。
倔男孩不停地扭動著身子,一邊往牆邊靠,一邊大聲哭道:“媽媽,我不冷,媽媽,我真不冷,你織給我的毛衣是最暖和的,你織給我的毛衣是最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