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不久他到了他服務的地方。那是一個半官半商的圖書文具公司的總管理處。他的辦公桌在二樓的一個角落裏。樓下的簽到簿已經收起來了。這是他三年半以來的第一次遲到。他默默地走上樓去。編輯部主任兼代經理周××忽然在主任室裏抬起頭來,朝外麵看,看見了他,也不說什麼話,卻露出一種輕視的表情。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他的整個心思都放在一個人身上。那是她,仍然是她!

他的工作開始了。還是那單調沉悶的工作。他桌上一堆校樣(他進來時就看見它們躺在那兒)並不比昨天那堆高。那些半清晰半模糊的字跡,那些似乎還帶著油墨氣味的字跡,今天並不比往常更叫人厭煩。他機械地移動眼光,移動手,移動筆,他在校樣上寫下好些字……而且他始終埋著他的頭。他們的辦公室裏有一個舊式大掛鍾。他聽見鍾敲了十點……十一點……十二點。他沒有記住校樣上麵的一個字。可是鍾聲他卻聽得很清楚,特別是這堅決的十二下。他懂得它們的意義。下班了!

他站起來,簡直可以說是不知不覺地就站了起來。但是別人比他更快,他們都已經離開辦公桌了。他把沒有看完的校樣和原稿折疊起來,放在一邊。他站在桌子前麵,眼光遲鈍地望著那幾扇臨街的玻璃窗。窗戶全關著,玻璃上積了不少塵土。他也沒有想過要看什麼。他是在思索。不,他也不能說是在思索。他的思想停滯在一點,停滯在一個字上麵——就是“她”!

鈴聲早已響過了。但是他沒有聽見。而且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這時候他應該下樓去吃飯。別人好象也忘記了他的存在似的,沒有人上樓來叫他。他們更沒有想到他還在樓上。

但是他的腦子終於活動起來。他醒了。他離開了辦公桌,走下樓去。

飯廳裏碗碟狼藉的桌上還有人在吃飯。

“怎麼!你在上麵!”一個同事驚訝地說,同時用了類似憐憫的眼光看了看他。

他含糊地答應了一句,想了想,也不坐下吃飯,就走出飯廳,往門外去了。

他好象聽見了同事們的輕蔑的笑聲。

“他們一定知道我的事情,”他這樣想道,他覺得臉上燒到耳根了。

他不餓,他也沒有想到“餓”同“飽”的事情。他隻有一個念頭:去找她!

可是走了不到十步,他忽然想:他們會跟在我後麵嗎?“他們”指的是他的同事們。這個念頭使他放慢腳步,他感到躊躇了。不過他並沒有停止腳步,或者轉過身來。他開始在想象他就要同她見麵的情景:她會用怎樣的麵孔,怎樣的話對待他。

“她會原諒我的,”他對自己說了兩遍。他溫柔地微微一笑。他覺得他是在對著她笑。他的勇氣又增加了。

他不知不覺地到了她辦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