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要走嗎?”他問自己。他又埋下頭看手裏那張調職書。他用不著再問了。那張紙明明告訴他,她會走的。
“走了也好,她應該為自己找一個新天地。我讓她住在這裏隻有把她白白糟蹋,”他安慰自己地想。他又把頭掉過去看她。她已經向裏翻過了身,他隻看見她一頭黑發。“她睡得很好,”他低聲說。他把頭放在靠背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通知書仍然捏在他的手裏。
他忽然又驚醒似地睜開眼睛。屋子裏多麼亮!多麼靜!多麼冷!他又掉過頭去看她。她還睡在床上,但是又翻過了身來,麵向著他,並且把右膀伸到被外來了。這是一隻白而多肉的膀子。“她會受涼的,”他想著,就站起來,走到床前,把她的膀子放回到被裏去。他輕輕地拿著她的手,慢慢地動著,但是仍然把她驚醒了。
她起先哼了一聲,慢慢地睜開眼睛。“你還不睡?”她問道。但是接著她又吃驚地說:“怎麼,你下床來了!”
“我看見你一隻膀子露在外麵,怕你著涼,”他低聲解釋道,通知書還捏在手裏。
她感激地對他一笑,然後慢慢地把眼光移到別處去。她忽然看見了那張通知書。
“怎麼在你手裏?”她驚問道,就坐起來,把睡衣的領口拉緊一點。“你從哪裏找到的?”
“我看見了,”他埋下頭答道,他的臉立刻發紅。他連忙加上一句解釋:“你的手提包從桌上掉下來打開了。”
“我今天才拿到它。我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她抱歉似地說,她記起來是自己大意把手提包忘記在書桌上的。她打了一個冷噤,連忙用棉被裹住自己的身子。
“你去罷,我沒有問題,”他低聲說。
“我知道,”她點點頭。她看見他望著自己好象有多少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她心裏也難過。“我本來不想去,不過我不去我們這一家人怎麼生活——”
“我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打斷了她的話。
“陳主任幫我訂飛機票,說是下星期三走,”她又說。
“是,”他機械地答道。
“橫順我也沒有多少行李。西北皮貨便宜,我可以在那邊做衣服,”她接下去說。
“是,那邊皮貨便宜,”他沒精打彩地應道。
“我可以在行裏領路費,還可以借支一筆錢,我先留五萬在家裏。”
“好的,”他短短地回答。他的心象被木棒搗著似地痛得厲害。
“你好好養病。我到那邊升了一級,可以多拿薪水,也可以多寄點錢回家。你隻管安心養病罷。”她愈說愈有精神,臉上又浮起了微笑。
他實在支持不下去,便說:“我睡羅。”他勉強走到書桌那邊,把通知書放回她的手提包裏,然後回到床前,他頹然倒下去,用棉被蒙著頭,低聲哭起來。
她剛剛閉上了眼睛,忽然聽見他的哭聲。她的興奮和愉快一下子都飛散了。她覺得不知道從哪裏掉下許多根針,全刺在她的心上。她喚一聲:“宣!”他不答應。她再喚一聲。他仍然不答應,可是哭聲卻稍微高了些。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掀開自己的棉被,也拉開他的棉被,把半個身子撲到他的身上,伸出兩隻膀子摟著他,不管他怎樣躲開,她還是把他的臉扳過來。她流著眼淚,嗚咽地喃喃說:“我也並不想去。要不是你媽,要不是大家的生活……我心裏也很苦啊!我一個女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