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咽了口水,手有些顫抖。不知那些鮮血屬於敵人,還是自己人。
早在出帝都之前,我就已讓易道臨放出風聲,我們三人微服出巡,極盡低調,甚至不走宮門,目的地也是秘密。越是神秘,越會引人好奇,以易道臨的水平,自然不會讓這個風聲透露得太刻意,但有心人多方查探之下,便會“得知”案子有了新的進展,賀蘭想起京郊別院裏藏有備份資料,而這份資料可能完整到足以拉下所有涉案人員。
待他們將風聲摸透,也是我們回朝之時。
數十名暗衛的實力我絕對信得過,除非對方派上數以萬計的士兵圍剿,否則斷不能傷易道臨和賀蘭分毫。但是如今我和易道臨被分開,暗衛定然要全力保護我,而對方的主攻對象,卻是易賀二人!
我情急之下,朝外大聲下令:“全力保護易道臨!”
便在這時,馬車忽地向前刹住,我抓不住窗框,身子一下子向外飛出,被人在腰上一勾,轉了個圈卸下勁道,接在懷裏。
“這裏有我,你們回去!”裴錚凝重的聲音自頭上傳來,我深呼吸著抓住他的前襟,手腳仍在顫抖。
“胡鬧!”裴錚抱著我的手用上了力,聲音聽上去仿佛壓抑著憤怒,“太胡鬧了!”
我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被砍斷了繩索的馬車,那匹馬沒了韁繩,已不知跑到何方了。
陽光有些刺眼,暈眩感再度襲來,一陣陣的天旋地轉讓我說不出話來,隻有喘息著閉上眼。下一刻,心一輕,裴錚將我打橫抱起,翻身上了自己的馬。
我靠在他胸口,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還不到時候,不能讓他回去……
裴錚似乎是匆匆趕來,帶來的人並不多,暗衛離去之後,忽地又多了一批人馬過來圍攻我們,每一招似乎都逼向我,裴錚為了幫我擋去殺招登時左支右拙。
“逃!”我低喝一聲!
這一場混戰不知何時才會是盡頭,我拉緊了裴錚的衣襟,示意他往南麵去。裴錚一頓,隨即掉轉了馬頭。他胯下良駒日行千裏,一旦擺脫了身後諸人,就再無人能追上了。
我側坐在馬背上,緊緊抱著裴錚的腰,直覺自己快要被甩下去了。風聲呼呼過耳,我勉強睜開了眼睛朝上看去,隻看到裴錚緊抿的唇線,不似往常那樣微微揚起,似笑非笑。
身後已沒了追兵,我們的速度也漸漸緩了下來,已經能聽到江水的濤濤聲了。
“還看!”裴錚沉聲嗬斥,眼角餘光自我麵上掃過,眼裏有不容置疑的嚴肅譴責,“刀劍無眼,就算那些人不敢殺你,你自己著慌不小心撞到劍口又如何?方才那匹馬吃驚狂奔,若非我及時接住你,從車上摔下來,隻怕你也要躺上十天半個月了!”
我噤聲不語,複低下頭來,把臉埋在他胸口,不去看他。
他在江邊勒住了馬,右手輕輕撫上我的麵頰,無奈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問道:“真嚇到了?”
我悶悶哼了一聲,心裏到底有些失落。
計劃總不如我所想的那般圓滿,少了一個蘇昀,易道臨就多了一分麻煩。
裴錚自馬上下來,雙手扶在我腰上,我落地之後心髒仍在狂跳,裴錚撥了撥我被風吹亂的頭發,微涼的指尖在我臉頰上輕戳了一下,半是含笑半是歎氣道:“你繞這麼多彎子,就是要迫我來這裏嗎?”
在我的計劃裏,應是三個人,但他來得太快,打亂了我的原計劃,如今隻有他一人……罷了,足矣足矣。
我雙手環上他的脖子,輕笑道:“母親甩下江山累我許久,這回我甩下那攤子給她,我們自逍遙快活去,你說好不好?”
裴錚素來從容的神情閃過難得一見的錯愕,瞳孔一縮,異光在眼底流轉,似在揣測我打什麼主意。
我湊上去親了下他的唇畔,重複著低喃一遍:“好不好啊……”
我偷聽到他心跳聲漏了一拍,也聽到自己心跳聲亂成一片。
不要臉三個字,說來容易,做來很難。
我原設想了無數種方法騙他跟我離開,末了卻選了最直接的這種,不是騙,是誘。
漕銀虧空案真相如何,我根本不關心,我費盡心機也不過是想把他帶離帝都,半為公事,半為私情。公事有易道臨為我出手,至於私情……
蓮姑說他喜歡我,表舅也是。
母親說他誌在於我,阿緒都說他對我不懷好意。
他曾經全心輔佐過我,也曾欺我逗我處處撩撥我,時時戴著張微笑的麵具,讓人分不清何時真情何時假意。他在我身邊許多年,我卻不曾真正了解過他,若非母親提起,我又如何能記得自己幼時曾說過那樣的豪言壯語……
離大婚之日還有半個月,這半個月裏,不論陰謀,不論公事,隻問風月。
他抬手輕撫了下被我吻過的唇畔,笑意在嘴角漾開。
“豆豆,這已經數不清是你第幾次主動親我了……”他含笑望著我,“這種時候,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說好。不過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上一次我與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忽地俯下身來,幾乎貼著我的鼻尖,聲音似蠱惑般低而醇,“你有心理準備了?嗯?”
我自然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卻似乎沒有。
當他看到我準備的小舟時,臉色登時有些微變。
這船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上下兩層,左右四間房,前後兩甲板,我雇了兩個船夫兩個下人,老實說,呆在深宮這麼多年了,沒有人服侍我還真不適應。
我跳上甲板,回身看裴錚,他眉宇間仍有些糾結,仰頭看我:“你不是喜歡策馬闖蕩江湖?”
我奇了:“乘船遊江湖不行嗎?難道……”我上下打量他,竊笑道,“難道文武雙全,無所不能的裴相,竟然不敢坐船?”
裴錚一笑:“有何不敢?”隨即步子一邁,落到我身邊,我細細打量了他半晌,覺得他這坦然神色要麼不是裝的,要麼就是裝得太成功了……
船夫搭了板子,引那匹馬上了船,我指著馬說:“錚兒,馬兒上船都沒你這麼猶猶豫豫。”
他肩膀一震,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你叫我什麼?”
我麵上微熱,低聲說:“你不也隨父君喊我豆豆,我就隨他們喊你錚兒,不行嗎?”
裴錚眼底笑意漸深,眉間卻依然有些糾結。“這……著實讓人受寵若驚啊……”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咳咳,你習慣就好啦……”我態度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這高度僅及他胸口,這拍肩的動作做來實在有些刻意,便改為拍他的手臂。
“船夫,開飯了!”我喝了一聲,轉身便要溜進船塢,裴錚卻拉住了我的手,悠悠道,“豆豆,且等等為夫啊……”
我往回扯了一下,沒能掙脫,反而被握得更緊,像是嵌進了他的掌心那般合貼。“那,那就一起吧……”
“不要臉”,不是一件急於求成的事,我這麼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