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看了看四周,“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那些船夫和下人好像溜走了……”
那些人水性極佳,見苗頭不對就溜走了,果然沒節操得很。
“錚兒……”我寄希望於他,“你會劃船吧?”
“叫錚哥哥都沒用。”裴錚歎氣,“這個真不會……”
我終於明白,裴錚也不是萬能。
他下棋不行,水性不行,還不會開船!
這一艘無人駕駛的船上在江心飄蕩,船上堆了五具屍體,兩個活人,麵麵相覷,一片茫然。
“你說我們能遇上其他船隻嗎?”
裴錚說:“看運氣吧……在運氣到來之前,豆豆,我們先睡一覺。”
裴錚就是裴錚,在五具屍體的環繞下,他竟然要抱著我睡覺!
我推開他,氣惱地踢腳。
“豆豆別生氣……”裴錚朝我招了招手,笑道,“這些海賊水性雖好,卻不成氣候,這一帶也沒聽說過海賊為患,而且是重要樞紐,船隻往來極多,別擔心,最遲明天中午之前,定會有船隻經過。”
“當真?”我狐疑地看著他。
裴錚肯定地點點頭,說:“所以,過來讓我抱抱。”
裴錚的話真是一點不假,天快亮的時候,就有一艘大船開了過來。
那艘船在我們附近停下,帶起的浪花險些掀翻了我們的小船。裴錚看著船身上的標記,麵色漸漸凝重。
那個標記,我也認得,是宗室專用的,而每個分支所有的標記都有略微不同。這個標記所代表的,是南懷王一脈。
南方水路多,南懷王的封底更有水鄉之稱,百年前因南懷王解了帝都勤王之困,被加封了幾百裏地,扼住了沿海八成出海口,在宗室裏是實力最雄厚的一脈,素有“海王”之稱。
而如今在這條船上的,是一個少女。
那少女我隻聽過她的名字,卻冒用過她的名字兩次。
姑蘇翁主,劉綾。
仔細說來,我與劉綾雖未見過麵,卻也甚是有緣。
南懷王曾向蘇昀提過親,但被婉拒了,兩人險些結為秦晉之好。而小秦宮那回,我冒她之名尋歡作樂,被裴錚逮了個正著,小秦宮龍蛇混雜,自然有好事者將此事傳了出去,因此姑蘇翁主劉綾與裴相不得不說二三事在民間也流傳了幾個版本。
此時此刻,見了當事人,而且是在這等情況下,我的心情很是複雜。
劉綾的美名,我素有聽聞,但百聞到底不如一見,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溫雅,柔而不媚,豔而不俗,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貴族氣派,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客觀來說,確實無愧第一美人的稱謂。
主觀來說,我覺得也不過爾爾。
劉綾一雙水剪的眸子在裴錚麵上流轉了片刻,有些猶疑地開口道了聲:“你是……裴相?”
裴錚挑了下眉,也不否認,抱拳笑道:“承蒙翁主相救了。”
劉綾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又轉眼來看我,“這位是……”
我還沒有說話,裴錚就幫我回答了。“舍妹,裴笙。”
我心中一動,緩緩展露出一個裴笙式“文質彬彬”的微笑。“裴笙見過翁主。”
這個時候,“寡人”應該在帝都,出現在這裏隻能是裴笙了。我與裴笙年歲相仿,裴笙長年呆在宮中,劉綾從未到過帝都,定然不知裴笙樣貌。
但她又是何時見過裴錚的?
裴錚也有和我一樣的疑問,“翁主見過下官?”
劉綾莞爾一笑:“昔日方小侯爺大婚,裴相親往賀喜,劉綾當時亦在場,想來裴相是不記得了。”
裴錚略一會想,點頭笑道:“是下官失禮了,想不到時隔多年,翁主仍然記得。當年下官還未曾入仕。”
“劉綾還記得,裴相當時是以徒弟的身份隨沈相和墨惟墨大人同往。當日父王便同我說,那少年定非池中物,今日果然官居一品了。”劉綾對裴錚毫不掩飾地欣賞,也不知是基於禮數多一些,還是真心讚美他。
裴錚笑了笑,道:“翁主過獎了。”
“哥哥。”我忍著別扭,輕輕喊了裴錚一聲,“此處風疾,不如入內說話。”
裴錚含笑瞥了我一眼,轉頭對劉綾說道:“昨夜裏遇上賊寇,雖是打退了,船夫卻都逃走了,幸虧遇上翁主了。”
劉綾引著我們入內,回頭問裴錚道:“裴相此刻不是應該在帝都嗎?”
裴錚的謊話信手拈來。“本是如此,但因婚事將近,而無高堂在上,一則為禮,二則為情,下官與舍妹南下迎回父母靈位,不料途中遇此劫難。”這謊言聽上去,卻還挺像真話。
劉綾看上去似乎是信了,微笑道:“裴相孝心,令人感動。”
南懷王的船,其奢華舒適程度遠超了裴錚府上的馬車,應有盡有,不該有的也有,我看著那馬廄,頓時有些感慨。
昨夜裏一番騷動,船夫下人都趁機溜走了,裴錚帶來的那匹馬還是巍然不動,物尚如此,人何以堪啊。
我問劉綾道:“翁主的船可是開往帝都方向?”
劉綾點頭道:“正是。陛下婚期在即,劉綾代父王先行進京賀喜。”又轉頭去問裴錚,“裴相可還記得昨夜裏那夥賊寇有什麼特征?劉綾讓人通知官府捉拿。”
昨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好時機,我也看不大清楚那些人的麵貌。裴錚道:“那些人搶走的是皇家銀號的銀票,上麵都有特殊標記,麵額最低也是五百兩,非有本人官印為證,無法使用。若有人在市麵上見到那樣的銀票,自然會通知官府了。”
難怪裴錚昨夜裏一副“錢財乃身外之物”的超然姿態,原來是一些搶走也用不了的銀票。
劉綾吩咐下人向當地官府通報消息後,又對裴錚道:“若有進展,會第一時間通知裴相的。二位應該一夜未眠了,不如先在船上休息。”
這寶船上下三層,房間不計其數,劉綾讓下人領著我們下了第二層,安排了相鄰兩個房間出來。
我著實累得難受,稍作梳洗一番便上床休息,不過片刻便入了夢鄉,黑甜一覺睡得不知時間流逝。
醒來之時,已是傍晚。船停泊在碼頭,卻又是鵬來鎮,我與這地方的羈絆實在深得很呐……
鵬來鎮雖是樞紐,往來船隻極多,但能與南懷王的寶船相比的,卻一艘也無。碼頭上駐足圍觀者不在少數,但很快便被疏散開來。
我站在裴錚身側向下看去,見十來個差役分開人群,一頂官轎在船前停下,從這陣勢上看,定是五品以上官員。
因人站得遠,看不清樣貌,但聽得他自報家門:“下官曹仁廣,見過丞相、翁主!”
曹仁廣,江淮轉運使!
明德朝之時,鹽鐵轉運使多為重臣兼任,我父君亦曾兼任轉運使一職,到後來職能轉變,轉運使已不獨負責漕運賦稅,更兼領地方吏政,成為一郡最高長官。這曹仁廣所任的江淮轉運使一職,權力所及範圍觸及帝都邊緣,在陳國所有轉運使之中,是最為關鍵的一個。
品秩雖然不高,但經手的銀子就如這江水源源不斷,實權在握,是一個人人豔羨的肥差,卻不知怎麼回事,曹仁廣對劉綾的態度稱得上畢恭畢敬,甚於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裴錚。
“下官不知翁主、丞相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曹仁廣年過五旬,精瘦矍鑠,奉承卻不會顯得過分諂媚,卻也是個官場上的老手。
劉綾一早讓人通知當地官府下令捉拿冒犯了當朝丞相的賊寇,此令一下,立刻驚動了一郡之長的曹仁廣,引得他親自前來迎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