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力地搖搖頭。
他低笑一聲,說:“那就讓微臣繼續服侍陛下吧。”
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呢喃道:“不……要……”
他違抗君令,再挑戰火。
裴錚:“要不要?”
寡人:“不要……不要……停……”
裴錚:“要不要?”
寡人:“不要……不要停……”
他笑了。
我不該因為他放水了一回就小瞧了他,至少就體力而言,他比較適合當天下男性楷模,而我是天下女性的恥辱。
啟明星正亮的時候,我正半夢半醒著,被他攬進溫暖寬闊的懷抱,蓋上了被子。我仿佛聽到他輕輕歎了口氣,溫柔地吻著我的眉心,低聲說:“今天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的話,你該怎麼辦……”
“可是放不開手了……就算有那一天,我也要你念我、想我、愛我,縱然半生痛苦……相思……也隻能為我相思……”他輕啄了一下的唇瓣,苦笑,“是不是太自私,對你太殘忍了?”
“放心,我不會讓那一天到來。”
————————————————————————————————
鴛鴦懶起貪春宵,莫怪君王不早朝。
寡人以曆代明君為榜樣,結果卻也犯了淫君才會犯的錯。
我說:“雖然今日沒有早朝,但還是要晨昏定省的,這是宮中的規矩。”
裴錚懶懶幫我描著眉,笑道:“自明德一朝起,所謂規矩,便蕩然無存。”
我沉默了,說:“你手別抖。”
裴錚說:“是你臉在抖。”
我怒了:“你臉抖一個給我看看。”
裴錚嗤笑一聲,收了手,仔細打量了一番,才將鏡子擺到我麵前。我把鏡子抓到跟前,挑著眉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覺得好像一個囧字……
裴錚訕訕一笑:“手生,手生……”
我心情沉重地把鏡子倒扣在桌麵上,一把抓起眉筆撲到他身上,張牙舞爪地說:“寡人也要給你畫一樣的眉形!”
裴錚哈哈大笑接住我,右手在我手腕上拂了一下,我右手一麻,眉筆落了下來,他拉下我的手笑道:“別鬧,否則連午朝都上不了。”
他神情曖昧,聽得我麵上一熱,急忙從他身上下來,背著手幹咳兩聲,說:“嗯……國事為重。”
不成不成……為何寡人在他麵前總是落了下風……
憂傷,真憂傷……
我和裴錚遲了半刻鍾才到母親寢宮,宮人細聲道:“明德陛下尚未起身,免了今日請安。”
我抽了抽眼角,說:“如此,告訴她寡人和鳳君來過了便是。”
宮人微笑道:“奴婢遵命。”
走開幾步,我才仰頭問裴錚:“她是不是在嘲笑寡人的眉毛?”
裴錚亦笑著說:“不是。”
我狐疑地皺眉:“真的?”
裴錚鄭重地說:“陛下的眉毛一點都不好笑。”
我也覺得不好笑,隻是有種淡淡的憂愁與傷感罷了……
新婚後第一天的午朝,按例國君與鳳君應一同上朝接受賀拜。龍座右側添置了一張鳳座,原先裴錚立於群臣之首,說離我最近也不盡然,小路子還站在我座下呢,如今才真正是一臂距離了。
因為昨天夜裏的行刺案,群臣寒蟬若噤,氣氛頗有些壓抑。隻有易道臨一人出列,聲若金石擲地,曆數南懷王罪行七十二條。
那些頭低得比平時更深的,多半是受過南懷王恩惠的。
易道臨上前幾步,小路子從他手中接過厚厚一遝卷宗,上麵所書盡是朝中官員收受南懷王賄賂的記錄和名單。涉案者,幾近滿朝。
我向殿下掃了一眼,文武百官,兩股戰戰著不知幾何。
“小路子,端個火爐來。”我向小路子說道。
小路子愣了一下,點頭道:“是。”不刻便有兩個宮人擔著大火爐置於殿下。
我自龍座上走下,小路子手捧著卷宗,亦步亦趨跟於我身後。
爐中火慢慢燃起,給著冰冷的宮殿增了幾分暖意。
我從小路子手上抽出第一卷,撕成兩半,扔入火堆之中,火舌在頁腳一舔,迅速吞沒了白紙黑字。
“這些資料,寡人沒看過,也不會去看。朝中大臣,或者是明德一朝的老臣,或者是崇光之後,由寡人親手提拔起來的後起之秀,個個都是國之棟梁。爾等為國盡忠,擔君之憂,寡人自然心中有數。”一冊冊罪證助長了火勢,我抬眼看向百官,“官場虛禮往來,規則如何寡人並非不知,法不外乎人情,人情放諸四海而皆準。過去寡人年幼,內閣輔政,於朝政有所怠慢,讓有心之人鑽了空隙。罪人先罪己,國之失者,亦是寡人之過。”
群臣巍巍拜倒,連聲道:“臣等惶恐,陛下恕罪……”
我看著爐中大火,淡淡笑道:“過去種種,便如這爐中大火化為灰燼,寡人既往不咎,諸位還是我大陳的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同樣的事,寡人希望以後不再發生。如有再犯,進這火爐的,就不再是一冊罪證而已了!”
群臣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抬起頭,對上易道臨的目光,晦暗深沉,對峙了片刻,他終於屈膝拜倒,三呼萬歲。
我轉身登上龍座,裴錚噙著笑向我看來,我頓時有種被看破的窘迫感,抬手在鼻尖掩飾性地摸了摸,微低下頭。
坐上龍座,我朗聲道:“即日起,裴錚卸任丞相一職,自此廢丞相一職,重置三公,共理內閣。大司馬一職,由易道臨擔任,蘇禦史改任大司空,諸位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
我笑了笑,看向易道臨,“南懷王一案由你和蘇昀一同負責,三天之內,務必找到南懷王!”
二人稽首道:“微臣領旨。”
退朝之後,易道臨在宣室同我說:“微臣沒有想到,陛下會燒了罪證。”
我盤腿坐在案前,無奈一笑:“不燒還能如何?法不責眾呐……易卿家,此案由你全權查辦,涉案人員隻廣,涉案金額之多,你心中有數,你自問,有能力拔起這條根之後,再在短時間內培植一個完全幹淨的班底嗎?”
易道臨沉默了。
“前腐後繼,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水至清則無魚,朝廷是不可能徹底幹淨的。少時寒窗為大濟蒼生,進了這個泥潭,還能保有這樣懷抱的,少了,沒了。朝中四品以上官員,查下去沒有一個幹淨的。寡人殺得完嗎?”我搖頭,歎了口氣,“殺不完的……過去千年,從未有人能肅清,寡人也自問不能。隻要他們都忠於寡人,細微之處,也不必察察為明。裴黨蘇黨,南懷王黨,能從今變為王黨,也就足夠了。”
易道臨說道:“希望能如陛下所願。”
我歎氣苦笑:“先將南懷王這根肉中刺拔了再說。劉綾還沒沒有招供嗎?”
易道臨搖了搖頭:“南懷王既然讓自己的女兒試探蘇昀,怕也是沒有親情淡薄,連女兒都能舍棄,恐怕也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的下落。”
“蘇昀那邊如何?”我想起他今日朝上的沉默,心下忽地一沉。
“昨夜搜尋一夜無果,宮裏宮外都搜查過了,但南懷王狡猾之極,隻怕沒那麼容易露麵。”
我煩惱地按了按額角,“把他的親信,全都問斬了,城外親兵招降,派人南下抄他的家,按例是應該抄他九族,但寡人新婚,大赦天下,改為流放吧……”
“陛下……”易道臨頓了頓,斟酌著問道,“可曾問過鳳君,南懷王可能的所在。”
我愣了下,“沒有,怎麼了?”
易道臨說道:“鳳君與南懷王亦曾有勾結,目的為何,微臣雖不知,但雙方關係匪淺。或許南懷王的下落,鳳君能猜到一二。”
我知道他不喜歡在床上與我談公事,因此也沒有再去煩他,今日又削了他的官。
我幽幽歎道:“易卿家,裴錚,是把鋒利的刀呢……”
易道臨怔了怔,道:“誠然如此。”
“寡人卻將他掛在床頭裝飾,他會不會心存怨懟呢……”
易道臨低頭幹咳一聲,尷尬道:“那是陛下的家事。”
我也覺得自己失言了,無奈笑道:“你說的是,寡人自會問他,你且退下吧。”
煩,真煩……
我翻來覆去地看著手心手背,卻始終想不到兩全之法。
“小路子,鳳君呢?”我悠悠喊道。
小路子自門外小跑進來,答道:“回陛下,鳳君在寢宮。”
我撩了下擺起身,道:“擺駕。”
與其我一個人煩惱,不如拉他一起煩惱。
我這好不容易收回來的權啊……到底是放,還是不放呢?
到這時我才明白國師當年說的話,當國君,不可有心,不可動情。找一個不是很喜歡也不討厭的人過一輩子就好了,如此便不必整日裏憂心著他的憂心,怕委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