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外,幾個年輕的宮女聚在一起輕笑著交談什麼,真是沒規矩啊……
我幹咳一聲,幾個宮女背脊一僵,急忙轉過身來拜倒,柔柔道:“參見陛下……”
我輕歎道:“起來吧起來吧,真是越發沒規矩了,鳳君是在休息麼,你們這樣不怕吵著他嗎?”
宮女們對視一眼,一人膝行上前一步,俯首道:“陛下,鳳君不在寢宮。”
我愣了一下。“不在?”轉頭看小路子,“你不是說他在嗎?”
小路子抹了抹汗,幹笑道:“鳳君是這麼跟小路子交代的,可能是有什麼事走開了,許是讓太上皇傳召過去了。”
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如今已過了午,我那不成器的母親也該起身了吧。
我卷了袖子正準備往母親的寢宮方向去,那宮人卻開口道:“陛下,方才裴學士來過。”
我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她來做什麼?找鳳君嗎?”
為首的宮人朝旁邊的夥伴使了個眼色,那人退下去,從屋內捧出一本名冊來,小路子接來讓我過目,卻是後宮一些大小事宜,按理來說,裴錚正式封了鳳君,日後後宮從東西兩宮到六尚宮的事都該由他負責了。我後宮空虛……真空虛,隻得他一人,尚宮又多是女子,想他昂藏七尺男兒,以後便要統領群雌……想來真是頗為喜感。
我揮了揮手,讓小路子收起冊子,又問道:“裴學士可還說了什麼?”
宮人答道:“裴學士說,近來太醫院突然少了許多珍稀藥材,包括兩株兩國進貢的天山雪蓮,事關重大,不敢隱瞞,特請陛下明示。”
我想了想,笑道:“怕是母親貪嘴偷吃了吧。還丟了什麼?”
“銀杏子、朱果、熊膽粉也都丟了些許。”
我皺起眉頭,這些東西,卻不像我母親會動的。“隻怕是有人偷了宮中的藥材出去倒賣了。”我冷哼一聲,“讓裴學士著人徹查清楚,後宮無主,那些人也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裏了!”
我拂袖離去,卻見小路子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見他臉色微白,額上布了一層細汗。“小路子,你這是怎麼了,你也病了?”
“也……”小路子微怔了一下。
我喃喃自語道:“怎麼一個兩個都病了的樣子。”
小路子怯怯問道:“陛下說的是,誰病了?”
“鳳君他……”我剛想回答,又打住了話頭,斜睨他,“這是你該問的嗎?是寡人在問你話!”
小路子低頭道:“奴才身上有些不爽利,許是天太熱了。”
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作偽,一身虛汗臉色慘白,倒像是中暑,便大發慈悲道:“你去太醫院看看吧,順便把事情調查一下,寡人自己過去便可。”
小路子鬆了口氣,躬身道:“恭送陛下。”
還沒到母親寢宮,遠遠便聽到母親的說話聲:“好累……”
蓮姑冷哼一聲:“你自找的。”
母親哼哼唧唧兩聲,“蓮兒你別這麼冷漠嘛,隻有你真心對我好,對我無微不至言聽計從不會讓我受累受痛哎喲!你幹嘛擰我耳朵……”
蓮姑說:“豆豆來了。”
我站在門口,無語地看著趴在躺椅上讓蓮姑給她揉著腰的母親。
母親驚詫地看著我,說:“你竟然起得來!”
我麵上一熱,幹咳一聲:“母親,你真胡鬧。”
蓮姑收了手,看了母親一眼,歎了口氣道:“有人寵著就是長不大。”又抬眼看我,眼神柔和了許多。“還是豆豆乖巧。”
我嘿嘿一笑,坐到蓮姑身邊,母親獐眉鼠目地湊了上來,張口想問什麼,我立刻堵住她的話頭說:“不許問我問題!”
她皺了皺眉,哼道:“那你來做什麼。”
我四處張望了一番,問道:“裴錚沒有來麼?”
她撇了撇嘴道:“你們兩個人新婚燕爾,還會記得我這個老母親嗎?”
我怔道:“他沒來你這兒?”
“這個真沒有。”母親無奈地一攤手,“你連我都信不過了?”
我沉默地表示,這個真信不過。
母親委屈地看向蓮姑,指控道:“瞧見沒,女兒長大了就這副德行,虧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
幾個爹爹能忍得了她真是不容易,一張嘴說出話來能把死人氣活把活人氣死,父君聽了無奈,二爹聽了黑線,三爹聽了直接開打,四爹裝作沒聽到,五爹跟她有得一拚……
我連裴錚都說不過呢……
“母親啊……”我歎息著打斷她,“既然裴錚不在,那我走了。”
說著就要起身,又被她拉住了袖口。
“你找他有急事?”母親仰起臉看我。
“有點正事。”我含糊了一句。
“等下再走……”母親懶懶坐了起來,拍拍椅子說,“我也有正事問你。”
我又坐了回去。
蓮姑起身道:“我給你們沏壺茶。”
母親衝蓮姑一笑:“蓮兒我要天山雪蓮做的糕點。”
蓮姑無奈搖頭。
我看著蓮姑遠去的背影,抽了抽眼角:“果然是你偷了天山雪蓮……”
母親擺擺手道:“自家的東西,能叫偷嗎?”
“天山雪蓮也就罷了,你還拿熊膽粉、銀杏子和朱果做什麼?朱果可是有劇毒。”
“這三樣我可沒拿。”母親皺眉道,“別亂栽贓。”
我狐疑看了她半晌,見她也不像說謊,便也罷了。
“你說有正事問我,究竟何事?”
母親卻又支吾了起來,似是不好開口,我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說吧……”我緩緩說道,算是給了她一點開口的勇氣。以我的經驗來說,她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終於她沉重歎了口氣說:“豆豆,母親對不起你。”
果然……
“沒有把阿緒管教好。”
嗯?我一愣。“什麼意思?”
母親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上,“那……昨天你五爹給你的藥,你用了沒有?”
我尷尬地別過臉,含糊道:“沒、沒有……你到底想問什麼啊……”
母親卻用比我還含糊的聲音說:“豆豆……那個……你知道的,之前阿緒……給裴錚下了藥……”
我點了點頭,沒料到她突然提起這事,便道:“阿緒下的是秋藥嗎?”
母親愣道:“怎麼可能會是這麼容易解的藥。”
“那不然是什麼?”我想到昨日裴錚的異樣,皺眉道,“阿緒孩子心性,雖調皮搗蛋,卻仍善良,總不至於給裴錚下毒藥吧!”
母親無力歎了口氣:“也隻有你會覺得隨便打折別人老二的阿緒是個善良的孩子了……阿緒他啊,其實也沒給裴錚下毒,隻是中了蠱。”
“什麼蠱?”
母親輕聲道:“情蠱……”
“哦……”我默默點頭,然後倏地瞪大眼睛,說:“啊?”
母親沉重地說:“就是那種會讓人對母蠱持有者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情蠱。”
我的心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難受得緊,於是啞著聲音問:“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今天早上,阿緒不小心透露出來的……”
我的心終於緩緩沉了下來,沉到了穀底。“為什麼現在跟我說?”
母親絞著衣角說:“此事說來,終究不該瞞著你。情蠱是閩越五大蠱之一,便是你五爹也察覺不到。”
“那昨日五爹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他同我說,見裴錚腳步虛浮,以為是阿緒給他下了卸功散,便又給了你萬靈散。倒是瓶子打開,裴錚自然知道是什麼……”母親緊緊盯著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問道,“豆豆,你還好嗎?”
我抬了抬眼皮看她,咧嘴道:“還好。”
至少……知道從中了情蠱到現在,裴錚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忠於我的,沒有任何背叛的可能性。
但是……他的全心全意,卻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因為情蠱。
母親說:“阿緒他不敢來見你,他說了,當時會那麼做,是想你既決議立裴錚為鳳君,便要保證他無二心,思來想去也隻有情蠱可靠。中了情蠱,裴錚絕不會有二心,你若喜歡他,他便會加倍對你好,你若恨他,他便受錐心之痛,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命,徹底掌握在你手中……”
我啞聲問道:“裴錚也知自己中了情蠱。”
母親點了點頭:“知道。”
我想過許多種可能,卻終究猜錯了事實。
一想到他所有的好,可能都隻是因為情蠱,我便覺得有如被萬蟻噬心,疼得頭皮發麻……
“母親。”我輕聲問她,“你能接受嗎,如果二爹對你好,也隻是因為情蠱而已。”
母親為難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但她已經回答了。
“我不怪阿緒。”我說,“他隻是個孩子,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感情。我不敢說自己懂,隻能說,這不是我要的。母親,讓五爹幫我解了蠱吧。”
“其實你若不知道,兩個人這麼過一輩子,又有什麼不好……”
“可是我知道了,你告訴我了,我就不可能繼續欺騙自己。”我打斷她,“我不能忍受感情裏有一點雜質。”
“你就不擔心解了蠱之後,他原來對你的深情,都化為烏有。”
我笑了,迎上母親的目光。“乍聽到他中了情蠱,我確實有過擔心,可是母親,他知道的。”
我柔聲說:“他明知道是情蠱,還是選擇了接受,把自己完全交到我手中……他全然信我,我又怎會再懷疑他的真心?”我的心仿佛又暖和了起來。
或許他早已中了情蠱,卻是我在他心中種下的,否則聰明如他,怎麼會做出那樣的傻事?他到底是報複回來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終於讓我中了同樣的蠱毒,不可自拔。
母親愕然看著我,眼底的震驚緩緩化為溫暖的笑意。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哎呀……豆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長大了。”她將我攬進懷裏,揉著我的臉說,“是不是裴錚那個壞小子讓你學會了相信,教會了你情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