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要。”中島辰時幹脆說。
一旁的三人都嚇住了,這根本不是中島辰時會說的話。代子丈夫首先質問:“中島辰時,你在說什麼酒話?”
“我沒有說酒話。”中島辰時很厭倦地說:“誰要中島家族的任何東西,就送給他好了!”
“你這孽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呀?!”歌楚捂著心口說:“你是我們中島家族唯一的香火,這事業你不接,又叫誰來接?你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我還要活嗎?!”
歌楚和中島辰時都是硬脾氣,常有母子對峙的場麵,但都不像這次那麼嚴重,代子連忙拍歌楚的背:“表姨,您別生氣,中島哥哥說的不是真話。”
中島辰時站在窗前,濃眉緊鎖,一臉倔強不妥協。
“都是那個餘馨。”歌楚氣急地說:“自從她走了以後,你就這一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樣子。為了讓她離開,我連你舅舅的在天之靈都來不及告慰,仇也不報了,你還苦得過我嗎?”
“報仇?您從來就隻在乎那些。從我知道這些事情起,天天耳提麵命,不能有自我,不能有快樂,不能絲毫忘記,否則就對不起亡舅對不起你。”中島辰時慘然一笑:“你們看我今天風光成功,其實我一無所有,隻是一個工具而已。複仇的工具、繼承事業的工具、傳宗接代的工具。
代子夫妻啞口無言。他們和中島辰時朋友親人那麼多年,竟不知他有這麼抑鬱可悲的想法。
他一向如此強悍,強到近乎無情,無所不懂的呀!
歌楚完全不接受這番說辭,她激動地說:“什麼工具不工具的?仇本來就不共戴天,繼承家業和傳宗接代本來就是為人子女的責任,你胡塗了嗎?那個餘馨真是禍害,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藥,念了什麼咒,你竟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了。”
“餘馨,”中島辰時沉痛地念著這兩個字:“媽,您責打她,辱罵她,厭惡她,但她卻是這世上唯一真正關心我、愛我、給我安慰的人。這麼多年來,我驅使自己,像奴隸般工作都是為她,你知道嗎?沒有她,我早撐不下去了!”
“你在胡說什麼?!”歌楚餘怒未消說。
“那死去的腹中的胎兒,那是我的孩子呀!”中島辰時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它們沾滿血腥:“我詛咒每一個人,自己卻比他們可惡千倍萬倍。但餘馨誰也沒有怪,她一聲不吭地扛上所有罪過,忍受我們一再的打擊和羞辱,她一直在設法平息仇恨,而我們呢?卻是不斷在製造仇恨的人呀!”
歌楚幾乎站不住腳,她的憤怒已徹底消失,像泄了氣的皮球,惶惶不知所措。
“你們老說餘馨纏住我,你們錯了。其實是我纏住她,不放她走。因為我需要溫暖,而她就是僅存的火種。沒有她,我就像在冰冷的地獄中,她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我寬容我,她是我生命的快樂和陽光。隻有她才讓我活著像個正常人。所以,你們說,失去了餘馨,其他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中島辰時低聲說完,就靜靜離去。留下其他三個人,各懷心事,久久不能動彈。
“原來,罪孽深重的是我。”歌楚恍惚地說,麵孔一片死白:“我把所有的痛苦和包袱都壓在他身上,連帶把他的快樂和幸福都壓垮了。我怎麼都沒有看出來,要辰時在仇恨中尋找他的人生和未來,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呢?!”
“表姨,唯今之計,隻有幫他把餘馨找回來。”代子很實際地說。
“我這樣對她,她還會回來嗎?”歌楚哽咽地說。
“我想她會的。”代子說:“她能這樣無怨無悔的容忍中島辰時,想必還是愛著中島辰時的。”
“我要到哪裏找她呢?”歌楚拭著淚問。
“聽說她去JD了。”代子說:“她的合夥人小慧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那我明天就去問她。”歌楚說。
代子看著歌楚,驀地發現她臉上一向剛硬的線條不見了,下巴額際都變得柔軟,使代子想起以前快樂的歌楚,仇恨真的過去了。
餘馨又走在古雅小鋪間的青石板路。
十二月初,氣溫極低,凍得不見行人和旅人。小鋪絕大部分關閉,有木門緊鎖的,有簾布掩垂的。一、兩家有人走動的話,也緊密地關在暖氣裏麵。
所有落葉喬木都露出光凸的枝椏,像青剛櫟、橡樹、山毛櫸、白楊樹、矮杉……隻鬆柏尚綠,夾著一些幹澀的長蘆葦,令人想起青絲白發。
來時,山城已寒,她錯過了秋天送鬼篝火祭。隻見處處是焚燒草葉的人家和味道。現在她在等待第一場雪,天上雲層總是厚重,雪久欲下又不下。
她裹在大衣圍巾裏,心情紛亂,想到神社為腹中的孩子祈福,順便求一個“安產禦符”來保平安。
前天她和歌楚、代子通過電話。
“我這樣對她,她還會回來嗎?”歌楚哽咽地說湄。
“聽說她去JD了。”代子說:“她的合夥人小慧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我沒有辦法,她們天天來。我應付不了,隻好你自己跟她們說。”小慧把麻煩丟給她。
歌楚一直對她懺悔道歉,希望她救中島辰時一命,說中島辰時失意喪誌,連集團都不管了。
中島辰時懂得愛嗎?餘馨懷疑,由愛生恨很容易,但由恨來生愛,其過程就像耶酥被釘上十字架般慘烈,多少人能捱過呢?
離開他,心中仍有止不住的牽掛。中島辰時真有那麼悲慘,真的都因為她嗎?考慮再考慮,真不敢相信,何況她還要顧到孩子,所以堅決不回去,也不透露她的住所。
到了神社,有些人煙,常夜燈石柱立在冷風中。餘馨靜心參拜求符,那紅色錦囊,上麵用金線繡著“安產禦符”四個漢字,穿一條紅絲繩,可以掛在胸前,她虔誠地為孩子祈禱……也為孩子的父親。
打算到竹林,有人擋住她的去路。抬頭一看竟是中島辰時,她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