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華章忍了半晌,此時終於按捺不住,喝道:“要動手便動手!”
趙匡胤看了一眼花蕊夫人,徐徐道:“朕,答應你。”
幾名宮婢伴著阿萱到後麵殿中,隻片刻便出來,卻是紮束了頭發,手中捧著一柄長刀,越顯得英氣俏麗。她也不管姚華章,徑直步下馬場,在場邊空地站定腳步。郎靖遠遠地看著這邊,青衣在風中飄動,蕭索孤寂,仿佛不是在萬人當中,卻是身處在一望無際的荒漠裏。
阿萱心中微微一酸,想道:“我此番做作,眾人矚目,已經招了大忌。本想以這個侍婢的身份安於宮中,慢慢尋找春姐姐,但到了此刻,隻怕已不太可能。然而我又怎能不站出來呢?花蕊的用心,也不過是為了救你……同是亡國的臣民……我,我當然更不會忘了你對我的恩情。”
想到此處,有一瞬間的恍惚:“他說,曾答應別人,要用生命來保護李煜,一生一世。此人,會是誰呢?能叫郎靖甘願聽從驅使,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姚華章也走了下來,也是手執長刀,在阿萱麵前站定,喝道:“本官已在此處!你這婢子有什麼花招,就快些使出來吧。”
阿萱心神已收,淡淡一笑,道:“姚大人,婢子不過是想跟您過上幾招。”
姚華章心生惕意,但見這婢女韶年姝麗,又委實不信她有什麼厲害法子。當下大剌剌地拉了個架勢,道:“來吧!”
阿萱“錚”地一聲,拔刀出鞘,刀光乍泄,整個人已隨之化作一團銀影,向著姚華章飛撲過去!
宋人中有叫道:“這不就是破風刀法嘛。”言下頗為失望。破風刀法,趙氏長拳,均是趙氏兄弟所創,沉穩端健,作為習武的基礎再好不過。起先不過是皇室子弟習練,後來趙匡胤當了皇帝,這刀拳的功夫也漸漸流傳到民間,人人竟相習練,自然也就是天下共知,甚至宮中侍婢也多有修習,主要是為了強身健體,但就競技而言,就說不上多少奧妙精微在內了。阿萱在盛澤時,常在市井上見人操練,也學會了幾招。
此時她長刀迎麵斫去,正是一招“風卷雲”式。姚華章心下稍安,但也不敢對這皇帝親創的刀法有什麼怠慢,也鄭重其事,一招一式喂了起來。你一招“風卷雲”,我就來個“疾風斜”,你一招“過山風”,我就回個“風波惡”。固然是中規中矩,叫旁人看了,卻是好生失望。
幾招過後,阿萱突然輕叱一聲,整個人淩空撲起,刀光乍然蓬開,化作無數銀白細芒,直向姚華章當麵罩來!這一式極是毒辣,竟是要置他於死地的狠樣。
姚華章早料她會猝起發難,當下冷笑一聲,翻身躍起,反向阿萱來勢揮刀狙擊!錚錚錚錚!雙刀相交,頃刻間已過了四招,火光四濺!兩人這才動了真實功夫,姚華章心存謹慎,不攻反守,一時倒也沒有破綻。阿萱突然抱刀前撞,足法巧妙,竟然穿透刀光鋒芒,直擊中宮而去!
宋人中有人已驚叫出聲!姚華章但覺一道刀尖涼意,陡然間直逼要害,忽聞阿萱低語咬牙道:“我要你死!”心中陡然一驚,一個念頭飛快閃過:“原來她是要殺我!”
生死攸關,多年格鬥經驗自然展現,手中長刀揚起,在空中陡然一轉,刀尖下極,刀柄上揚,而一道極為渾厚雄霸的內勁,將這刀身渾然化作一體!
錚!阿萱腕上一顫,已被姚華章的長刀蕩開刀身,勁氣長貫而入!她恰在此時,搶步錯身,原是與姚華章相對,此時卻與他幾乎並肩而立,相隔不到半步!姚華章長刀遞出,呼呼生風,通體皆是殺意,自然而然地沿著這一擊之勢,刀柄化為攻勢,反手撞來!
隻聽砰地一聲,刀柄正中阿萱胸口!眾人驚呼聲中,她“哎喲”一聲,身子後仰,已翻滾在地。姚華章咬牙站定,搶步而上,手中刀尖指向阿萱,一抹獰笑,從嘴角邊緩緩展開。
他厲聲喝道:“你這小小的宮婢,竟然敢誣蔑我鐵甲衛,如今自食其果倒也罷了,又該當何罪?”趙光義微微一笑,原本是站起身來,此時也緩緩坐回位中。
花蕊夫人臉色陡變,喝道:“姚華章!你忒也無恥!竟然對一個小婢女下這樣的毒手?”櫻桃和芙蓉幾乎同時搶步而出,撲到阿萱身邊,一迭聲叫道:“紅梔!紅梔!”聲音中已大見哭音。
忽聽格格一笑,卻是阿萱一躍而起,道:“夫人和兩位姐姐不必擔心,婢子所要的證據,已經拿到手啦!”
眾人大出意外,但見她麵色如常,花蕊夫人卻長籲一口氣,臉上顯出微笑的神情來。櫻桃失聲叫道:“你……你還是好好的?”
姚華章吃了一驚,手中刀尖微微一顫,仍指向阿萱要害,喝道:“胡說八道!”
阿萱並無懼意,退後一步,道:“姚大人,你我並非生死仇敵,您方才又將我打倒在地,怎麼還如此防備,動刀動槍?”
姚華章咬牙笑道:“你們蜀中妖女,向來詭計多端,本人不得不防!”
花蕊夫人冷冷一笑,眾侍婢都是向著他怒目而視。
阿萱笑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豈是因為地域來劃分的麼?蜀中女子,盡有俠肝義膽,也不盡是妖精。大宋男兒,當然也有卑鄙小人,不見得個個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
她環視四周,朗聲道:“方才婢子便對陳大人說過,那位刺客內力頗精,已經達到了凝氣成柱的地步,劍柄隻是載體。所以一擊下去,留下的是他無形氣柱的印痕,而並非劍柄的印痕。”頓了頓,她微笑道:“方才婢子用計,又重演當初剌客與陳大人動手時的情境,同時使得姚大人再無顧慮,全力出手……”
她探手懷中,取出一件物事來,高高舉起:“婢子比不上陳大人武功高強,不敢強抗姚大人的攻擊,所以事先已經做了準備,又從青神醫處弄了膠泥,此泥彈性硬度,極似人的皮膚,往往用作易容之用。方才姚大人攻擊婢子的一招,多虧這膠泥與鐵板承受,婢子才得以保全性命呢!”
她言笑晏晏,言語謙遜。眾目睽睽之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塊薄鐵板,上麵纏有一團似泥非泥的東西,此時那東西上果然凹進去一處印痕。阿萱轉身,向著陳軻道:“陳大人,婢子敢問一句,大人您的傷痕,與這膠泥上的印記,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吧?姑且不說形狀,單論力道是否相似的問題——今日大宋高手盡彙於此,還有一位大國師,法眼如炬,自然精辨入微,又何須婢子多說呢?”
陳軻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而姚華章執刀的手,突然顫抖起來,晃了幾晃,終於“當”地一聲,那刀跌落在了地上。
趙延美恨恨望了阿萱一眼,趙光義麵無表情,趙匡胤的神情倒是漸漸凝重起來,目光凜冽,一言不發。姚華章越發是汗出如漿,雙腿彈瑟,先前那般跋扈神態,早已無影無蹤。
難言的窒息中,花蕊夫人突然格格一笑,道:“你這個不知輕重的丫頭,咱們不過是說說罷了,難道還當真要把陳大人拉來驗傷麼?”她臉色一轉,瞬間便是如沐春風,眼波盈盈,笑意盈盈,叫人隻看她一眼,便仿佛要被那和暖的春風吹酥了骨頭。
阿萱此時對她的用意,已是明了於胸,當下抿嘴一笑,退了下去。
姚華章詫異地看她一眼,但被她那春水般的眼波一掃,卻是如遇蛇蠍一般,慌忙低下頭去。
趙匡胤隻道她要惱怒,忙柔聲道:“花蕊,朕一定會給你個公道……”花蕊夫人嫣然道:“官家折煞妾身了。妾身不過是個亡國妾婦,托庇於大宋階前,苟延殘喘而已。”她目光漸漸冷下來,依次掃過那些降臣敗君,聲音也冷了下來:“我們這些人,曾經是國君、宗親、相臣、宮妃……如今亡了自己的疆土,失了為人的尊嚴,被大宋的皇帝您,收入了庇護的範圍中,好比是風雨中求得簷下一角的燕雀,又或是惶惶喪家的小犬,僥幸能夠活下來,哪怕是多延長一會兒的生命,也是要感謝皇天和大宋的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