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珠簾始坐蹙娥眉(1 / 3)

趙河陽微笑了,那笑意極淡,瞬間竟與白清霜有一絲相似——或者說白清霜根本就是感染了他的某一種神情:“舊蜀侍女,難道會有你這樣的武功麼?你的武功,根本就是……”阿萱心中發緊,真氣緩緩凝聚,蓄勢待發,隻等那弦斷一刻的來臨。

趙河陽卻吐出一口氣,輕輕道:“總之,你說出你的真實身份,官家或許會饒了你。”他看一眼趙匡胤,道:“禁宮安危重大。今日場合不對,還是先叫人把紅梔姑娘帶下去吧。”他從頭到尾,倒是和顏悅色,並沒有因為身份的相差便有任何倨傲。

阿萱心中一凜:所謂帶下去,不過是變相囚禁罷了!是束手就擒,還是反抗再說?

“慢著!”一聲嬌叱,卻是花蕊夫人緩緩站起身來。

趙匡胤皺眉望去,但見她一張臉上似笑非笑,紅白如花,映著天光,卻是嬌豔不可方物,心中不禁微微一蕩。

花蕊夫人兩道眸光,徐徐落在趙河陽身上。後者那種山嶽般停峙的氣勢,似乎並不能影響到她那飄若遊絲的眸光,她的嘴角還是帶著那一縷嘲弄的笑意:“紅梔,你不必跟他們走。”

趙河陽微笑漸斂,眉宇間威勢漸露,道:“我不過是為了官家安危,暫行押問,有何不妥?”

嗆啷!

一聲脆響,眾人都吃了一驚,低首看時,卻是花蕊夫人從袖中擲出了一柄匕首,精光閃耀,頗為剌目。

趙延美喝道:“花蕊!你好大膽!竟然帶有利刃侍於駕前,難道想要行剌官家不成?”

花蕊夫人冷笑道:“這利刃當初從蜀國走時,我就帶著了,若不是你們強行要帶我來汴京,我早就和這利刃一起葬身於蜀地,又怎會帶到這裏?”她此言一出,眾人自然明白,這是她當初為盡死節所備。

隻聽花蕊夫人道:“臣妾長於深宮,不曉得什麼天下大勢。隻是來了汴京,見官家龍華之表,果真是天子之象,也知道官家奪得這萬裏河山乃是天命所歸;心裏的念頭也就漸漸淡了。”

趙匡胤眉頭舒展,嘴角露出一縷笑意。

花蕊夫人冷冷看了阿萱一眼,道:“可惜臣妾雖將自己當成宋人,宋人中卻有人將臣妾視為異類。數次遇剌,身邊的侍衛號稱精選良衛,竟個個都是木頭,櫻桃她們武功平庸,遇著真正高手,無疑是以卵擊石。好容易尋著紅梔,你們也要將她帶走!”她泰然自若,語速不變:

“官家英明,自然看出紅梔的確是蜀中高手的弟子,前不久我再次遇剌後,秘密派人去將她召來,以苛全臣妾賤命。今日臣妾千萬不該,派她出戰,雖是為著要周全官家海納宇內的容量,卻不料倒害了她性命。”

她俯下身子,拾起那柄利刃,趙延美臉色一變,倒是趙匡胤一動不動,凝視著她。

花蕊夫人慘然一笑,向阿萱遞過匕首,道:“紅梔,你也不必隨他們去了。”

阿萱目視她雙眸,但見她雖神情淒涼,但眸子深處卻浮起一縷狡黠笑意,心中陡明,當下接過匕首,淡淡道:“婢子遵命。”手腕一翻,作勢欲向胸口剌下!

“慢著!”幾乎是數人一齊叫出聲來!

張謙疾步上前,一把搶過阿萱手中匕首,厲聲道:“你這小小侍婢太不曉得輕重!國師隻是讓你退下,何必象村婦一樣尋死覓活?”

阿萱心中默念:“一!”

他腕上用力,阿萱就勢讓他拿走匕首,隻聽他道:“官家德被四海,豈有容不下你一個侍婢之理?婦人目淺胸窄,隻圖一時之氣,卻置君父於什麼樣的地步!”

趙光義也上前道:“夫人息怒,國師行事謹慎,但見宮中一個侍婢有如此身手,自然要察問一二,也是在情理之中。”

阿萱默念道:“二!”

蜚娥緊挨她站過來,拉她行下禮去,道:“快謝過晉王和侯爺!”

阿萱果然隨她彎下腰去,心中默念道:“三!”

但聽趙匡胤道:“花蕊不必生氣了,紅梔的來曆,朕當然是知道的,又怎會外待你們?看你最喜歡的霓裳舞上來了,瞧瞧如何?”

花蕊夫人淡淡道:“臣妾有些不適,想提前告退,官家及各位國師王爺多多海涵。”眾人側目視來,她也不管,揮手一拂,早有芙蓉幫她將障紗戴好。眾侍婢簇擁著她上了鸞車。阿萱也跟在隊伍之中,再轉頭看時,但見美人如雲,衛士如林,忍不住想道:“方才我作勢自殺,張謙是攔了的,趙光義是攔了,還有那個古怪的蜚娥也是攔了的,可我分明聽到有四個人同時出聲阻止的呀,那第四個人,聲音雖低,聽起來卻好生熟悉,那會是誰?”

長安殿空寂華美,椒泥塗成的牆壁中燒有銀炭,熱風穿過空中,掀起溫暖的氣息。然而行走在其中,卻仍然覺得冷清,隻聽得到自己足音的回響。

阿萱轉入自己房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隻道今天自己技驚四座,花蕊夫人雖然當眾維護,私下自然是要盤問來曆的,是以準備了一套花團錦簇的說詞。誰知花蕊夫人果然去寢殿歇息,根本沒問上她隻字片語。

一連過了數日,阿萱便似被人遺忘了一般,除了一日三餐有小宮婢送來,另每天早晨隨眾婢一起去向花蕊夫人請安外,其餘時間,既無人傳喚她,也無人來探望她。她平生未曾做過貴人的侍婢,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規矩,但心中自然知道,如此輕閑顯然是大有異常。

這一日黃昏,芙蓉突然來看她,笑盈盈的,還捧了一盤衣物,遠遠便覺華美耀目。阿萱定晴一看,才覺得那耀目的不止是盤中衣物,還有芙蓉本身:她發簪珠玉,身上也是榴紅閃金衣裙,看上去喜氣洋洋,頗有幾分華貴。見阿萱看她,不禁撲噗一笑:“紅梔,盡看我做什麼?馬上就是上元燈節了,夫人打發我來給你送過節衣物,來,你先穿上罷。”

送來的衣物也是一領榴紅連身襟裙,衣領袖口還綴有雪白風毛,穿上後人越顯得俏麗。

阿萱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耳邊卻聽到芙蓉說道:“紅梔,每年上元燈節,宮中例行送湯餅賜給各王侯府第,以示恩寵。今年宮中湯餅由我家夫人主持,交給我們送往各府。紅梔,夫人令你明日送餅,至隴西郡公府第。”

隴西郡府!

阿萱點頭道:“謹遵夫人旨意。”

她站起身來,垂手恭立,送了芙蓉出門。庭中花樹仍然鮮妍動人,然而她無意中一瞥,心中卻暗暗一驚:

這幾日閑來無事,她有了更多的時間,用來嚐試運功調息。自馬場一戰後,當時那樣緊迫的情勢,倒似乎逼出了一直深潛體內的力量。經脈中真氣衝盈,自然比以前略強了幾分,但似乎改變最大的是自己的心——譬如對這庭中的花樹,她以前看時,唯見那葉子翠綠、花朵紅白。此時再看,卻從一片花葉之中,隱隱看出一片青光浮動、香影橫掠;再看時,每一株樹似乎都站有別具意味的方位,錯綜之間,瞬息萬變。仿佛整個世界拉得遠了,瞧出的是輪廓;又仿佛整個世界近了,看得到每一花一木的每一縷紋理。

那種奇異奧妙的感覺,當真難以用語言來表述,一時間但覺心中一片茫茫,似乎站在極高的雲端裏,放眼看去,便是萬裏洪荒。

“嗖”!冷風疾勁,斜剌裏驀地射來!

阿萱幾乎與芙蓉同時腳下一頓,縱躍飛身而起,已落到了一邊的簷上。

“來人!抓剌客!”一迭聲驚叫傳來,隨即是金鐵交擊之聲!芙蓉雙足一點,掌中多了一柄短劍,厲聲喝道:“剌客在哪裏?夫人呢?”

有侍衛高聲答道:“芙蓉姑娘麼?剌客被攔在長寧殿外,尚未攻進來!”芙蓉身子一彈,已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正是花蕊夫人寢殿方向。

阿萱想也未想,尾隨她身後而去。與花蕊夫人相交雖然短暫,且覺得這女子美雖美矣,卻詭異莫名、喜怒難辨;然而花蕊夫人舉動中又大見俠氣,且對阿萱多處維護,阿萱縱然對她也有防備,卻總是不由得從心底生出幾分親近之意。此時聽聞她宮中有剌客蹤影,自然是保護她的本能占了上風。

侍衛發現簷上有人,聒躁起來。芙蓉高聲道:“是我們!你們守好夫人殿門並四周入口,不得讓任何人入內!”身子一閃,已淩空撲下身去,執劍親自守住了正門,卻仰起頭來,向著阿萱叫道:“紅梔!你不用下來,就在那裏四周巡行一番,瞧瞧有沒什麼可疑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