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元年,昭義節度使李繼勳率軍進攻北漢,那時劉繼恩初繼位,北漢國內局勢動搖,倒是一次極好機會。我軍銅鍋河一役大勝,直逼北漢都城太原,本來勝利在望,但宰相郭無為暗殺劉繼恩,使劉繼元繼位。劉繼元向遼人求援,南院大王耶律達烈親自督戰,我軍隻好返回。”
“開寶二年,官家親征北漢,此次本來頗為順利,又引汾水灌注太原城,甚至連郭無為也有投降之念。但攻城久久不下,士兵不服水土,遼兵又隨時可至,官家仁德,不願因北漢這疥癩之疾,而傷了諸多士兵性命,又二次返回。”
“臣不諳兵事,但縱觀這二次攻北漢的戰役,我軍錙重豐厚,給養充足,仍不得勝。一來,是北漢雖然國土貧脊,但軍士大有悍惡之風。二來劉繼元此人雖然無用,卻一直任用劉繼業這樣的猛將。三來,有遼國之助。”
他停住話頭,道:“臣想,北漢國內政局糜爛,人心易變,亡國是早晚之事。但北漢緊靠遼境,怕是怕若我大宋不能先勝,恐怕北漢一亡,那河東十二州之地,就要落入異族之手了!”
他說到“劉繼業”三字,阿萱眼前閃出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麵龐。
正是當初百尺樓中,英姿勃勃的將軍形象。楊無敵、楊業、劉繼業,這些名字的變更,並不能抹去他半分的光輝。
趙匡胤沉吟片刻,道:“隻怕攻破北漢,唯有八字方針‘先破遼軍,再擊太原!’”
趙普道:“臣以為,凡砍伐樹木,都是先砍去它的枝丫,再挖出根柢。如今既然短時間內難以攻下,不若在太原北石嶺山及河北界西山、東靜陽村、樂平鎮等地修築堡寨,阻扼遼國援兵。同時將太原地區民眾遷移到西京、襄鄧唐汝等州,斷絕太原的給養和貢賦,這樣不過幾年時間,太原實力大大削弱,自然逐漸消亡。”
但聞一聲輕輕擊掌,趙河陽讚道:“則平妙計!可賽諸葛!”
趙匡胤笑道:“國師且莫先讚別人,朕尚有重要事宜,也要交付國師去做。”他語氣稍沉:“五代十國時期,遼國原是樂得看我中原諸侯自相爭鬥,從中獲利。又大肆劫掠邊境,搶奪人口牛羊。隻是近年間,我大宋逐漸統一中原,國力富強,遼國也漸漸不安起來,唯恐不能象過去那樣大肆妄為。聽聞師延陀已放出風聲,說當今三大宗師,淩飛豔已逝,唯餘國師與他二人。他不屑與女夷教後輩女子相鬥,卻要與國師你一決高下,看誰取得天下第一高手之位。”
趙河陽緩緩道:“臣已知此事。”話語間頗為恬淡,聽不出絲毫嗔怒:“此來也正為向官家稟告此事。”室中悉索輕響,似乎是紙張展開的聲音,但聞趙普輕聲念道:
“明玉通神,天魔無敵;中土遼疆,奇葩並蒂。若得攜手一戰,平生暢也!試看蒼茫江湖,竟是誰家之疆域?”
短短幾句話,縱然文理稍嫌不通,卻奇崛冷傲,大有山巔勁風之概,果然是師延陀的氣度。
“試看蒼茫江湖,竟是誰家之疆域?”趙匡胤的話語中微有冷意:“遼國一向恃著兵馬強壯,屢犯我中土邊境。今天下平定,也該讓他們瞧瞧,這萬裏江山,江河湖海,究竟是誰家之疆域!”
趙河陽淡淡道:“師延陀自重身份,縱然約戰,也不會象街頭地痞一般,上來便要動手。而定然是派弟子前來,先行試探。他最寵愛的阿保疆一直留在中原,聽說也在汴京現過身。除了謀奪女夷教的《天樞實錄》外,或許師延陀還有用意,是先以弟子一輩的勝負,來作開局之戰。”
他頓了頓,恬然道:“我一直等他來,等了很多年。”
這宋國軍民視之如神的武學宗師,哪怕向來淡然自若,說到這幾句話,隱約也透出幾分熱切來。
當世三大高手,不過是江湖武林中公認而已。他們的武學修為,是天神般的存在,況且分隔南北,有誰會敢奢望天神之間的比試?如今突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單隻想一想,便叫人熱血沸騰,向往不已。
趙匡胤問道:“國師如何答他?”
趙河陽道:“請看臣之回信。”
靜默片刻,卻是趙普輕聲念道:“來年月圓,楓林渡頭。”略有詫異:“國師選在來年的月圓之夜,定是想著那時我宋軍大舉攻遼,若暫時將師延陀以比武之名調開,頗多利便。隻是國師緣何要選擇楓林渡?那不是盛澤以下的一處小渡口麼?難道國師在此地另有安排?”
阿萱也是頗為驚異,旋即心頭浮起一片淡淡惆悵:“嗬,又是楓林渡。”
初赴金陵時,自己與張謙共過楓林渡,那談吐不凡的南唐宗室李長浩,也是在此告別。如今三人之中,自己顛沛流離,李長浩此人,南唐滅後並無消息,不知飄去何方,張謙卻變成了宋人的貴侯。人生際遇,相差一至如斯。
還有,那楓林渡,是江暮雲得遇畫中仙的地方。飄逸如仙的紫衣女子,曠野中電閃雷鳴,奔跑時瞬間的風華,與楓林渡一起,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中,竟也釀就一生命運。
如今這兩大宗師,又要在此地掀起百年來最大的武林盛事。
楓林渡啊楓林渡,究竟是勢造福地,還是地福造勢呢?
想到此處,不勝嗟歎之際,隻聽趙河陽答道:“趙大人所言極是,我與他約在明年,確是為著我軍攻遼的緣故。軍國大事,自然放在第一位。隻是從江湖地位而論,師延陀何等身份?我趙河陽與之齊名,豈肯以陰域技倆獲勝?”
趙普笑道:“是下官小人之心,度國師之腹了。”
趙河陽傲然道:“他是遼國師宗,我是大宋國師,我們比武之地,自然不會選在宋京,亦不會是遼京。唯有楓林渡一地,雖是我大宋疆域,卻遠在江南,又是偏遠小地,不會駐紮重兵。我此舉乃是告知師延陀,比武光明正大,決不會挾國家之力,逞江湖之威。”
趙匡胤讚道:“國師此舉,真是大丈夫所為!我大宋平定天下,所求乃是民心。莫說不屑以重兵獲一師延陀,便是師延陀在,以他一人之力,縱是神仙,豈能擋得住大勢所趨的滔滔洪流?莫如公平一戰,更叫天下人心服口服,也讓遼人見識見識我大宋的國師!”
趙河陽肅然道:“臣正是此意。”又道:“楓林渡地勢險要,雖有大片曠野,卻麵對大江,背靠山脈,多有峽穀。我選此地,便是告知師延陀,他隨時可往山間遁去,我並無歹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悠然笑道:“此信臣馬上派人送給師延陀,不知為何,寫出這八個字後,臣之心中,五味交集,又是企盼,又是心跳,如同要去見心愛的情人一般。哈,說起來,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如此的感受了。”
三人一齊放聲大笑。
趙匡胤吩咐道:“則平,方才我們商量之事,你此時速去晉王府,告知晉王。如今非常之秋,他為開封府尹,要加倍小心京畿安全。”
阿萱大喜:“正愁不能去晉王府,天幸送了這樣好的機會過來。”
趙普答應一聲,腳步輕響,門扇推開,他已出現在門口,隻簡單地說了句:“備轎!”
阿萱慌忙垂下頭來,跟在一名宮監身後,疾步走出院去。趁著那宮監開門喚轎的功夫,已快步搶到一旁樹叢陰影之中。候得那宮監轉身欲呼她時,她已就地滾入轎底,四肢攀援,運起輕功,懸空附於其上。
幸得趙普入宮想必是由宮監直接迎來,轎邊並沒有從人。
那宮監咕噥道:“說著說著怎麼又不見了?這小子就是愛偷懶,眼錯功夫,定又蹭哪去了。”
轎身一沉,卻是有人已經坐入轎中。趙普的聲音傳來:“多承公公了。”那宮監陪笑道:“這都是官家的恩典,賜了這許多珍寶,可見趙大人聖眷頗隆啊!”
趙普並沒有答言,阿萱隻覺轎身輕輕一動,卻是轎夫已抬起了轎子。
阿萱屏息吸氣,盡量貼牢身體,同時向上提起,以防重量加大,引起轎夫疑心。
那轎穿越宮道,出得西角門,在街上一陣疾走,徑直轉入一處府第。腳步聲響,卻是幾人迎了上來,當前一人笑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則平啊則平,孤可是候得太久了。”
阿萱一聽這聲音,驀地一驚:“是晉王趙光義!聽他口氣,似乎早知趙普便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