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蓮步佳舞可傾國(1 / 3)

阿萱心中一緊,驀地想起,長寧殿中,還軟禁有一個孟晫。自己是那日奉花蕊夫人令,前去偷聽春孟二人相會的探子。但隻到春十一娘離去,孟晫被禁,花蕊夫人始終沒有問到關於這二人相會的一個字。此女心性反複無常,令人難以捉摸,阿萱一時也不知她究竟做何念頭。此時聽她傳見,自然生了惕意。

尚未進得長寧殿,便聽見一陣笑聲傳來。

那笑聲又清又滑,甜中帶膩,勾魂奪魄之中,卻又偏偏使人覺得天真無邪。阿萱已聽出來,正是花蕊夫人的笑聲。

轉過殿門,赫然便見趙匡胤身帶襆頭,披件家常薄衫,隨意地倚靠在榻上,花蕊夫人半個身子投入他懷中,兩人耳鬢廝磨,頗為香豔。

阿萱刷地一下,麵紅過耳,頓時低下頭去。

櫻桃到底是舊蜀宮女,落落大方,便似眼中什麼也沒看到一般,行禮道:“夫人,我已將紅梔叫來了。”

花蕊夫人嬌那不勝地撐起身來,卻又俯趴在趙匡胤的肩上,半截身子柔若無骨,悄聲道:“官家,你說臣妾那個主意,好不好?”趙匡胤含笑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當真不吃醋?你就仗著朕心中隻有你一個人,偏偏要來嘔朕!”

花蕊夫人撲噗一笑,掩袖瞥他一眼,秋波暗轉,道:“窅娘金蓮之舞,冠絕天下,聽說當初晉王微服到南唐時,隻見一次,便如醉如癡。臣妾身為女人,尚且對她傾慕不已,難道官家就完全不動心麼?縱然沒有別的念想,就是看看她那朵舉世唯一的金蓮花,還有那翩若驚鴻的舞姿,也算是一件賞心悅目的樂事,有何不可呢?”

趙匡胤沉吟片刻,道:“不過朕聽說晉王已向李煜去索要窅娘,朕若跟晉王爭奪,隻怕別人說朕貪戀美色……”

窅娘!

阿萱心中一動:那湖中絕世的一舞,新月般的蓮足,靜雲奔鹿般的風姿,刹那間浮起在腦海之中。李煜亡國入宋後,所有宮人歌伎大多遣散,隨在身邊的隻有小周後、黃保儀和窅娘三人。生活窘迫,已比不得當初在南唐宮中,若趙光義真的去索要窅娘……

花蕊夫人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晉王再位高權重,難道還要搶奪天子的女人?”她哼了一聲,怫然站起身來,道:“臣妾也是多事,想著官家國事操勞,閑來賞玩歌舞,正好解悶去乏,誰知官家要做個鐵石天子,隻當是臣妾白費了一番心意!最好官家連臣妾都不要再幸,免得人家說紅顏禍水,誤國殃民!”

趙匡胤慌忙一把拉住她,陪笑道:“朕什麼時候這麼說過你?便是天下都沒了,也不能沒了你呀……朕知道隻有你對朕最好,那就依夫人所言,把她接進宮來吧,夫人要怎樣安置,就怎樣安置!”

花蕊夫人這一番做作,喜怒由心,轉換自如,將堂堂天子擺弄如小兒一般,偏又入情入理,叫人不能拒絕。阿萱看在眼裏,心中才多少有些相信民間所傳,說後蜀國土尚存時,倒有大半個家,是當在這前慧妃花蕊夫人的手上。

隻是尋常女子一旦入宮,無不是盡力求得皇帝的專寵。何況她是亡國宮妃,理應更要固寵才對,又為何一定要讓窅娘進宮來?難道如此委曲求全,是為了博得趙匡胤更多的寵愛?

花蕊夫人見趙匡胤應允,頓時轉怒為喜,嫣然一笑,整張麵龐宛若春花盛開,美豔不可方物,即令阿萱見了,也覺目眩神搖:“既是這樣,我便派我的侍女櫻桃和紅梔前去,妥妥當當地接她進來。單派那些侍衛去吧,又怕他們都是粗人,可別把人家嬌滴滴的美人兒委屈了。”櫻桃自然應答不迭,和阿萱一起行了禮,便要告退出去。

才走出殿門,花蕊夫人揚聲道:“慢著。”

二人停住腳步,她快步跟出來,頓了頓,緩緩道:“聽說今早晉王已親自去了違命侯府,隨行還有王與哲等人,難說不會是為了窅娘,說不準還是因了郎靖在那裏的緣故呢……紅梔,你……”

她一雙清波妙目,定定地落在阿萱麵上:“窅娘如果落到晉王手裏,可就叫人太笑話我們了……”她斜斜掠了一眼背後倚榻歇息的趙匡胤,聲音更低了些:“當然最該被笑話的,絕不僅僅隻是當朝天子!茲事體大,你……做事向來精細,武功又好,必要時可用必要之手段,一定要把窅娘帶回來!”

說到“武功”二字時,略略重了些。

阿萱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頭來,恰與她眸光相接。那一瞬間,阿萱隻覺這女子的眸光深不可測,瀲灩水光中,似乎還帶有一道洞徹全部的寒意,心中一震:“我並非櫻桃等人,是她的心腹,她卻偏派我前去,莫非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她力主要接窅娘進宮,除了是向趙匡胤邀寵外,隻怕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難道是因為晉王……”

隻聽花蕊夫人格格一笑,提高聲音道:“你們快去快回,官家與我,就在此靜候佳人佳舞了。”

阿萱與櫻桃當即出宮,二人因為是花蕊夫人的愛婢,又是奉旨,所以出宮時也乘了一輛輦車,後麵跟有數十名宮中侍衛,倒也威風。

此時天色將暮,晚霞如火,將半個天空都映成了彤紅的一片,也將整座汴京城都鍍上了一層熠熠的金紅光輝。街道上人頭湧動,車水馬龍。汴京城又名開封,當初宋人選在此地建都,是看中了汴河、蔡河等河流橫貫全城、四通八達的優勢;正因為此,各地物資源源不斷湧入開封,才有了今日的繁華局麵。但此城又有一個劣勢,是四麵無天險可以依恃,所以采用三重城牆,建成隻有邊防城堡才有的甕城馬麵格局。

車輦向城北而去,才轉過一道僻靜的街道,忽然四下裏安靜起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所有市井的喧囂,至此嘎然而止,卻靜得更讓人覺得心慌。道路是青石鋪就的官道,能容四乘馬車並肩而馳,頗有氣勢。隻是兩旁樹木竟然都是光禿禿的,從那極粗的半截樹樁來看,尚能想象當初繁茂如蓋的枝葉。道路盡頭是一座大宅,大門緊閉,除了門口守衛森嚴的軍士外,別無人影,連行人也沒有一個。

櫻桃悄聲向阿萱道:“這就是禮賢宅了。不過大家都叫這裏作違命侯府……你看,那兩邊的樹隻剩下樁子,就是開封府下令,為了違命侯的安全才砍去的。”

(前文以隴西郡公稱呼李煜,其實是俺錯了。李煜在太祖時受封違命侯,太宗時才改封隴西郡公,以後再更正)

開封府尹,正是晉王趙光義。

那宅門守衛的軍士中,有一人已迎上來,見這隊人馬儀仗不凡,便和顏悅色起來,問道:“各位到此,有何貴幹?”

阿萱看那軍士甲服簇新,派頭不似尋常的侯府衛士,倒象是禁軍。心想:“這些軍士想必是朝中特派安置在此的,李煜哪裏是什麼違命侯,簡直就是被軟禁的囚犯,連交接親朋,隻怕都要受到他們的監視和責難。”

櫻桃跳下輦車,舉起一塊令牌,大聲道:“奉宮中旨意,前來探視違命侯內眷。”宋初年間,宮中女官頗有威勢,常奔走於各府傳令宣旨,與男子無異。那軍士一怔,看那令牌一眼,連忙恭敬地答道:“原來二位姑娘是奉旨前來,不過此時晉王殿下也在府中,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