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抬起眼來,凝視著李煜的臉龐。淡藍的雙眸,宛若水波,那盈盈的波光,令得所有的人,仿佛在那一刻都要停住了自己的呼吸,唯恐自己呼吸再粗重一些,便會驚碎那片波光——不,驚碎的不是波光,而是一個最美的夢。
忽聽門口高聲稟道:“鄭國公到!英山侯到!”
阿萱心中一動,轉頭看去,見一行人匆匆走了進來,當前一人紫袍玉帶,腰間掛有一隻魚袋,顯得十分貴氣,果然正是張謙。
旁邊的人身量健壯,黑紅臉膛,身著武士服,騰騰地走進來,越顯得氣宇軒昂。
趙光義兄弟相視一笑,站起身來,拍手道:“二位怎麼才到?瞧差點錯過窅娘的金蓮舞。”
“金蓮舞?”張謙疑惑道:“二位王爺見召,不是說隻來探望違命侯的麼?”
趙光義微笑著瞥了一眼窅娘,道:“承蒙違命侯賜愛,已將窅娘送予本王。”
張謙與窅娘曾有一麵之緣,此時心中好生不忍,低聲道:“窅娘姑娘,你……”
櫻桃見窅娘神情淒苦,緩緩低下頭去,一時觸動同病相憐之心,笑道:“官家將迎窅娘入宮的,侯爺可得好好恭喜呢。”
趙光義淡淡一笑,並不則言。王與哲低頭飲茶,也是唇邊帶有一絲笑意,卻恍若未聞。
白清霜眸光一轉,落到阿萱身上,忽然冷笑一聲,道:“紅梔姑娘最近真是風頭無限哪,哪裏熱鬧,哪裏就有姑娘你的影子。球場上你公然偏著違命侯府,如今一個窅娘,又勞你芳駕前來,看來跟違命侯著實有幾分關切之情呢。”
這句話一說,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阿萱淡淡道:“我們做奴婢的,還不是聽從官家和夫人的旨令,從不敢自專行事。”她目視窅娘,隔得近了,越覺她肌膚白得似雪,眼珠藍得似冰,心中忽然升起一縷隱約的不安,柔聲道:“窅娘姑娘,隻怕官家等得急了,別了各位貴人,咱們回宮吧。”
白清霜斜睨阿萱一眼,“啪”地一聲,合攏折扇,道:“窅娘姑娘何去何從,隻怕還輪不到紅梔姑娘說話呢。”
阿萱自見他第一麵起,便覺他樣樣討厭,不過是一直強行克製,此時見到違命侯府淒涼之狀,不覺百感交集,再也按捺不住,冷冷道:“若輪身份,此處還有王侯在列,也輪不到一介白衣的國師弟子!”
白清霜不料她竟反唇相譏,喝道:“你……”他生平高傲自負,從不以官職為榮,雖然是一介白衣,沒有任何官爵在身,但因為趙河陽之故,便是趙光義兄弟也多客氣相待;偏此時反駁不得,不由得羞怒交加,冷笑道:“紅梔姑娘是瞧不起國師弟子麼?”
阿萱淡然道:“那倒也不盡然。如大力神王這樣的英雄,婢子便景仰得很。”王與哲一怔,苦笑道:“多承姑娘青目。”
櫻桃見白清霜口中說話,麵上顏色已漸漸變化,越發白淨瑩潤,隱隱泛出光來。心知他已暗運明玉神功,定是動了真怒。白清霜為趙河陽晚年所收弟子,最是寵愛,但教所學,無不是傾囊相授;武學之高,在汴京實有聲名。唯恐與阿萱不利,連忙笑道:“白公子少年英傑,那也是令婢子們十分景仰的。”
白清霜冷冷道:“但我瞧這位紅梔姑娘,倒頗有些對我們師門不敬的意思。在下不才,倒想向這位風頭出盡的姑娘討教一二。”
李煜雖沒有認出阿萱,卻也知在馬球場上她曾相助已方,急道:“如此隻怕不妥,各位但請稍坐,窅娘……窅娘即刻獻舞就是!”
白清霜微微一曬,啪地將扇子丟在桌上,拂衣下階,竟是對李煜之言置若罔聞。
張謙已在趙光義身邊坐下,舉茶欲飲,淡然道:“白公子,我們是來看金蓮舞,又必另生枝節。況且這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宮女罷了,何須計較。”
阿萱心知自己先前鋒芒稍露,特別是小摩訶池春十一娘一事,已招了白清霜的忌諱。忽見王與哲目光炯炯,已掃了過來,似是饒有興味。忖道:“我聽趙河陽那晚說,師延陀下了戰書,要在月圓之夜,與他楓林渡一戰。天下三大高手,祖師教主已逝去其之一。哼,明玉通神,天魔無敵,但我女夷門下,未必就此退讓不成?我雖不才,還有春姐姐,還有……江……江公子……師延陀的天魔勁我已有《天魔總綱》在手,倒也算得上知已知彼。但這明玉功我卻從未正麵對敵過,若能借此由頭與白清霜一戰,說不定倒可以一探虛實,將來告知春姐姐,楓林渡一戰中,或許能有所作用也未可知。”
當下不顧櫻桃示意,款步前移,已站在白清霜對麵。她定下心神,微微一笑,道:“得蒙白公子指點,幸何如之。”白清霜眼睛一亮,拍手道:“這倒爽快!先前我見你抗得住我師尊一壓之力,還當你是個人物,不然本公子哪有時間理你?”
趙光義忽然道:“點到為止,勿動刀槍。”
白清霜灑然一笑,道:“何用刀槍?”他伸手一拂,手中已執有一截枯萎的枝幹,啪地一聲,將其折為兩段,每段長約尺許,道:“不若我與紅梔姑娘,各執此枝為劍器,先折者敗,如何?”
言畢將一段擲了過來,阿萱伸手接住,凝神以待。
一陣風起,湖畔草木簌簌作響。白清霜的衣衫也在風中飄舞不定,越發清俊爽麗。
許是暗運功力的緣故,他此時氣定神閑,已完全沒有了先前刻薄輕躁的神情。一雙黑嗔嗔的眸子,凝望進去,竟然幽深而燦然,隱約閃耀著動人的光華。
這正是明玉神功的精華所在。
當今天下三大高手,各有所長。師延陀的武功奇詭異巧,劍走偏鋒而獨出機抒,變化多端,令人莫測;淩飛豔的武功雖未親見,但想那落花中輕輕一擊,便敗走師延陀的女子,一定會有著春神般溫藹博大的風格。趙河陽的武功卻走的雍容和潤的路子,大開大闔,沛密充和;偏偏無論招式還是內功,都如此雅涵高貴,氣象萬千。他的弟子之中,無論費陽武、王與哲都頗有貴重氣象,舉止不凡;就連這個最尖酸刻薄的小弟子,一旦氣勁甫發,也自然流露出與眾不同的氣質來。
阿萱料他自重身份,絕不肯首先出招。掌中枯枝一動,道:“婢子無禮了!”
她足尖一點,整個人飄然而起,在空中如飛鳥般,劃過優美的一道弧形痕跡,枝頭直取中宮,徑直向白清霜剌去!
她初現鋒芒,是在神女峰頂,使出女夷密傳的雲錦一劍,彼時劍光眩目,華豔不可方物;其次是在雪野之郊,遇到那邪魅無雙的師延陀,遇強受激,激發內心剛強之力,所以劍氣分外淩厲;然而這一次出手,雖然心法仍是來自於雲錦一劍,卻與其又大有不同,劍路開闊,劍式柔美,然而那一擊之威,卻隱約帶有雷霆之音!
白清霜曾在馬球場上見過她的身手,也曾親身相試,但如此正式交手尚是首次。他一見阿萱劍勢,心中不禁一動:“數日不見,這丫頭的功夫大有不同呢!”
他有心炫耀內力,竟不以枯枝對接,反而當胸一劃,頓時滿蓄的明玉勁氣推出,在胸前化作一團虛幻圓球,以柔化勁,已穩穩地擋住了阿萱那勢如雷霆的一劍!
阿萱在空中唯覺劍勢稍滯,眼見白清霜形正神凝,以氣製劍,暗讚一聲:“好功夫!”身形向後退開,劍勢轉斜,反向白清霜肩頭剌出一劍!
白清霜本擬用明玉神功中的“滯”字訣,將阿萱的劍尖留於勁氣之中,誰知她隻是劍尖一動,竟已輕易破開自己勁氣,拔出劍去,且變招迅疾,不禁也是刮目相看:“這丫頭劍術也如此厲害!”
趙光義俯耳問王與哲道:“這宮女的身法可曾看出是哪家門派?”王與哲凝目場中,搖頭道:“她出劍之時,從容不迫;吞吐勁氣,暗蘊深藏;其勢出也,有如奔雷。顯然是已將多家之長融於劍中,一時之間,還真看不出心法所出門派。”張謙一言不發,目視場中,神色淡淡的,似乎並沒有什麼情緒,似乎場中輸贏也並不係懷。
撲撲有聲,卻是二人枯枝於電閃石火間,堪堪相擊!白清霜勁氣甫吐,“粘”字訣出,已將兩根枯枝緊緊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