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犯菊花(1 / 3)

這兩個女人,一個叫呂貝卡,一個叫林遲。還是先從呂貝卡說起,因為她也許是杜文方遇過的最有趣的女人。她大名叫呂貝卡,英文名還叫Rebecca。

半年前,2005年秋的一天。呂貝卡正在金彙南路的家裏無聊地玩著塔羅牌。

臥室裏如泡泡浴般鬆軟的大床上,趴著一具豐腴慵懶的肉軀,聽見門外傭人在招呼,“小姐,吃中飯了。”她卻無動於衷,頭歪了歪,自說自話:“吔?這麼講,今年又犯桃花?”頭又歪向另一邊,“年年犯桃花,年年犯桃花,可至今連朵菊花也不出現,不要弄慫我啊。”直到一個低沉的男聲再度響起,“在做啥,大小姐要人喂麼?”她才神色慌亂地起身。

(注:弄慫,滬語,捉弄之意。)

那是她爸爸,一位梳著背頭,身著絲質睡袍的老克勒,也就是舊上海的“小資”,一路裝逼裝到老,於是變成了“老克勒”。他們年輕時有另一個稱謂——“小開”,算得上追求悠閑雅致、懂得享受生活的上流紳士。他們的招牌是滿口洋涇浜英語,穿著老派、講究,不管鬥轉星移、世事變遷,骨子裏總頑固殘留著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優越感,沒落階級遺風盡顯無遺。他們平生酷愛花園洋房,迷戀有老唱片、爵士樂、咖啡和紅酒的舞會、派對及一切物以類聚的社交,喜歡於實際與想象中狂熱消費西洋文化。所以他們又被人稱為“舊上海殖民文化最後的貴族”。

(注:洋涇浜——滬語,字麵意為“外國的鄉下”,通常用以形容不正宗、不地道的口音。)

如往常那樣準點開飯,廳裏傭人正一絲不苟地埋頭調整菜盤的精確坐標,呂貝卡拖著一席睡裙飄過來。老爸已經動筷,正嗍著當中魚腩煲裏的老薑片,頭也不抬,道:“你不出去做事,Daddy不反對,家裏養得起你,但你也不能成天把自家關在房間裏,夜飯後自家去秤秤體重吧,又胖了幾斤?作孽哦,剩女的年紀了哦,怎麼都沒有一點危機感的啦?”

“被你講得嘞……也還好咯,27歲沒嫁的也不算啥稀有品種,Vivian倒是嫁了,可還不是嫁錯了?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這唱的實際上就是Vivian——翻炒回鍋肉的故事。”心知理虧,還要強嘴,滿臉虛張聲勢,已成慣性,轉而又不服氣道:“再講,我昨天剛秤過,111斤,165公分的身高,算啥胖啦?”昨天她果真秤過,比她辭職前足足重了6斤,以往是穩定的108斤,昨天是114斤,她倒擅長取中位數,卻不料“111”恰應了網絡調侃的光棍。

她話中的Vivian是她表姐,大名叫安曉薇,英文名也很省事——Vivian(薇薇安),不過跟呂貝卡那般節能低耗的名字比起來還是稍遜風騷。曉薇最大的本領便是獨具慧眼識男人,入得了她法眼的隻有三種男人。第一種,白人?美籍混血?講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第二種,黃種人?講日語?韓語?港澳台語?假如都不是,就隻剩下第三種,上海人?有上海市戶口?居於市中心?一口流利美語的高薪族?會講正宗的上海話?不光要求會講,事實上她的本領大到超乎想象,三句話聽得出對方口音裏泄露出的家世背景,可精確到祖輩定居於哪一個租界,可謂嚴苛至極,最低限度可容忍祖上三代為江浙移民。因而被呂貝卡揶揄為“上海灘3K黨”。

正是這樣一個女人,自己卻偏偏選錯了男人,離過婚。結婚時轟轟烈烈,離婚的消息卻是事後一年,尋了個新男友後才公諸於眾。每談及那段短暫的婚姻,曉薇總會捶胸頓足痛罵那人是騙子,同時也會自怨瞎了眼,竟還輔以“自挖雙眼”的誇張Pose,“蒼天啊,睜眼看看吧,大勇他是正宗的‘坑爹教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