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平叛
重陽時節,天空高遠無懼,一碧如洗,清澈晶瑩的沒有一絲一縷的雲翳,碧藍碧藍的天穹下,汴梁南部群山褪翠衣呈現出一片金黃,分外招眼。近前方知,那時滿山遍野的野菊。一叢從一片片正迎著霜風悄然開放,金鳳瑟瑟,秋色宜人。幾乎讓人忽視了在清晨、薄暮時分,早已隱隱透出的一股肅殺之氣。
汴梁,在其雄偉的宮闕下,在秀美的湖光山色中,又隱藏著官場上多少卑鄙齷齪,到處可見穿著袞袞衣冠的貪官汙吏,在抹煞良知地逢迎諂媚,爾虞我詐,哪裏有人理會國土淪喪,抗擊契丹,劉知遠仿佛跌進一個深無底,暗無光的墳窟中,四處充滿著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氣味,他無法忍受又不得不忍受,寧可盼望有一個天崩地陷的災難,將他和這些誤國媚敵的奸佞一起活埋。加上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更是讓他心中煩亂無比。現在,他正一個人在自己府中的後花園內散步,池塘中的春綠已經開始逐漸散盡,開始變得清澈,劉知遠站在池塘邊上朝下看,看著池水中自家的影子,感覺自己和這秋風一樣的蕭瑟。
自從契丹領兵來解了晉陽之圍後,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四年了。在這四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石敬瑭在耶律德光的扶持下,終於登上了皇帝的寶座,當然,也終於名正言順的做了耶律德光的兒子。隨後,在契丹騎兵的幫助下,石敬瑭率兵攻入了洛陽城,李從珂見大勢已去,就拉著家人在宮中自焚而亡。臨死之時,已經沒有了當年縱橫戰場的英雄氣概,後唐自莊宗李存勖開始,到廢帝李從珂截至,共有四個皇帝,曆經十三年,就此亡故。石敬瑭的後晉取而代之。
石敬瑭當了皇帝,自然不敢違背當初的諾言,便將幽雲十六州全部割讓給契丹,並且每年向契丹納歲幣三十萬匹。劉知遠起初就不願意石敬瑭對契丹如此低三下四,可是想形勢所迫也不得不如此,所以一直沒有說什麼。可是自從後晉建立以後,中原的其他藩鎮雖然表麵上派人來朝賀,願意接受石敬瑭的管轄,但在實際上並沒有真正的服從,仍舊是自行其是;再加上亂兵作戰多年,民生調蔽,百業待興,無論是宮裏還是民間,都非常窮困,又怎麼能輕易湊出三十萬歲幣來。偏偏耶律德光覺得自己有功,除了歲幣之外,還經常提一些額外的要求,今天要點這個,明天要點那個,搞得所有人都窮於應付此事。每次遼使到來,都是趾高氣揚專橫跋扈,對後晉群臣甚至石敬瑭本人頤指氣使,呼來喝去,搞得劉知遠心裏很不是滋味,覺得你石敬瑭願意給別人當兒子,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雖然心裏不願意可是也就由你去罷,可是你當兒子,結果連帶著我們都當了孫子,這才是倒黴呢。因此屢次暗中上言勸阻石敬瑭,不可對契丹太過順從,現在咱們已經盡得中原之地,雖然實力還不足以和契丹相抗衡,但是一國不容二主,而且中原也不容外族來統治,契丹的野心也不會僅僅是那三十萬歲幣,還是要早作準備,以防不測。
石敬瑭卻聽不進劉知遠的一番好意,說我已經認耶律德光為父親了,世界上哪有父親奪孩子東西的道理?桑維翰也在旁邊支持石敬瑭,說契丹既然派兵幫我們解了晉陽之圍,又幫我們滅了後唐,建了後晉,就是我們的重生父母再世爹娘,我們怎麼能幹那卸磨殺驢過橋抽板的事情呢,而且現在這種狀況挺好的,我們隻要出一點銀子,在契丹人麵前低聲下氣一點,就能做中原的主人,如果真像劉知遠你說的那樣,假如契丹因為我們的態度而動怒,發兵過來攻打,僅憑你劉知遠一人,難道你能夠抵擋契丹騎兵麼?桑維翰說話自然是振振有辭,幾番爭執下來,劉知遠有點心灰意冷,索性也不說了。從此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也不去上朝,托病在家不出門。石敬瑭知道劉知遠心裏麵不舒服,而他在自己稱帝的事情上出過大力,連耶律德光回契丹之前,都親自囑咐自己說:“你能稱帝,是因為屬下有桑維翰和劉知遠這樣的臣子,將來可不能虧待他們。”老子的話兒子自然要聽,於是任憑劉知遠在家休息,該發的俸祿一分不少,逢年過節還讓人去送點禮品。
劉知遠雖然名義上在家賦閑,實際上也沒有閑著。陳暉和張韜因為在石敬瑭稱帝的過程中,也是有功之臣,自然也都封了不小的官。隨著陳暉投奔過來的安重榮,被石敬瑭任命為成德節度使,儼然也是一方諸侯了,隻是從那以後有點倨傲了,以前見了劉知遠他們都是一口一個哥哥,自從當了節度使,見麵以後打著官腔,劉知遠很不舒服,陳暉也討厭起來,漸漸疏遠了彼此,最後幹脆斷了聯係;相比較而言,還是張彥澤善於鑽營,自從劉知遠瞅著機會,趁石敬瑭高興的時候,把張彥澤也過來投奔的事情講述以後,石敬瑭便召張彥澤過來相見,好生安慰,說以前都是因為李從珂暴政,你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從今以後你便跟著我建功立業,幫後晉好好守天下雲雲。張彥澤自然大表一番忠心,自此後也便出來做官,被外放為曹州刺史。後來也不知他怎麼活動,竟然和石敬瑭攀上了姻親,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石敬瑭的另外一個兒子。竟然成了親家了。
晉安大寨的副統領楊光遠,後來見晉陽城已經不可得,而且後唐的江山可能也不能保全,便三番五次向張敬達進言,要他幹脆向石敬瑭頭像得了。張敬達當然不樂意,嚴辭申斥楊光遠,不願意投降。楊光遠便暗中準備加害張敬達。高行周和符彥卿得知後,雖然不能阻攔楊光遠,但是也佩服張敬達,不願他如此不明不白便死去,於是高行周便經常領著人佩刀跟在張敬達身後保護他,偏偏張敬達不知道內情,不領高行周的這番好意,反而責問高行周說,你懷揣利刃帶著人跟在我身後,難道是想幫著楊光遠暗害我麼?高行周聽他這麼說,自然也不能再跟著他,結果被楊光遠抓住機會,將張敬達殺死,獻了晉安大寨。高行周和符彥卿無奈,也隻得隨軍投了石敬瑭,現在都在後晉為臣。
別人看上去都挺得意,偏偏就劉知遠鬧心,自從楊光遠殺掉張敬達投降以後,受到石敬瑭重要,他卻不知道感恩,反而暗中豢養爪牙,對朝廷的命令也是如同耳旁風。開始石敬瑭授他天雄節度使,後來桑維翰說天雄乃是重鎮,楊光遠為人反複,不宜讓他鎮守此處。石敬瑭聽了桑維翰之計,便把都城從洛陽遷到汴梁,並且把各處的節度使進行了一次調防。其他的將領都沒有二話,唯獨楊光遠怨氣衝天,雖然最後無奈隻得去擔任西京留守,也就是鎮守原來的洛陽,但是自此後對桑維翰便恨之入骨,幾次上書彈劾桑維翰,偏偏桑維翰也不爭氣,雖然已經是當朝宰相,但是卻十分貪婪,別人送他什麼東西他都敢收,最後被楊光遠抓住把柄,石敬瑭也無奈,做皇帝總得一碗水端平啊。於是一道令下,把桑維翰貶出汴梁,鎮守相州去了。另外任命劉知遠和杜重威擔任同平章事。杜重威自然是歡欣鼓舞,可是劉知遠一聽自己竟然和杜重威是一個待遇,當場就炸了鍋,死活不肯領這道聖旨。
原來這杜重威並沒有什麼本領,隻是善於鑽營,又娶了石敬瑭的妹妹樂平公主,所以得到重用。而劉知遠想自己從跟隨石敬瑭開始,仗不知道打了多少,提著腦袋不知道做過多少差使,這石敬瑭稱帝可以說是自己一力支撐下來的,當個同平章事綽綽有餘,可是被世人一看,自己和杜重威這種靠裙帶關係提拔上來的人共領朝綱,這還不把自己也小瞧了。這道聖旨是萬萬不能領,於是把門一關,對敕使說你回去告訴皇帝,就說我劉知遠病的不輕,不能擔當這等大任,讓他再找個妹夫去做吧。要是沒有妹夫,那就找連襟也行啊,比如說趙延壽之類。敕使把這話傳回石敬瑭那裏去,石敬瑭聽了能不氣麼?隻是顧念劉知遠功高,氣頭上說點話也算什麼大事,第二天又派了幾個官員,替他去劉知遠府上探問病情。劉知遠自己在家琢磨了一晚上,也想通了,石敬瑭現在畢竟是個皇帝,自己總得給他也留點麵子,又看到皇帝派人來問候自己,於是順勢就接了旨意。可是你想那杜重威毫無能耐,碰到事情隻會瞎說,劉知遠和他又怎麼能處到一起,幾乎天天要吵好幾次。杜重威是石敬瑭近戚,自然免不了背著劉知遠在石敬瑭麵前遞個小話,一次兩次還則罷了,時間一長石敬瑭自然就信以為真,今天剛剛把劉知遠叫過去,嚴辭訓斥了一頓,說朕已經把國家大事都交待給你和杜重威,你們兩個就應該通力合作,雖然說杜重威不如你有軍功,可是你也不能仗勢欺人,以後碰到什麼事情,你們兩個要平等的商量出處理辦法來。搞得劉知遠是有苦難言,隻得一個人在後花園長籲短歎,聊以派遣。
府上的仆人這時來稟報說,陳暉和張韜兩個人結伴過來了。劉知遠精神一振,連忙讓人把他們請進來,吩咐仆人端上桌椅,三個人就在花園中分別落座,劉知遠擺手讓仆人下去。三個人寒暄過後,先是默默的喝了一會茶,過了一會還是張韜先打破了沉默:“我聽說哥哥最近身體不舒服,所以和陳暉過來看看,看哥哥你身體倒是沒什麼毛病,但是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是為什麼?”
劉知遠苦笑一聲:“張韜兄弟,你眼睛可真是尖銳啊。不錯,我雖然托病不去上朝,其實身體倒沒有什麼問題,隻不過這心裏實在不痛快。”
“哥哥,你難道還在為和杜重威並稱朝野而煩心,依我說這種事情不可避免。象杜重威這種靠關係爬上去的人實在不少,而且永遠都不會消失,好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才,反倒是因為沒有關係也沒有門路,而得不到重用。聖上當年做節度使的時候,身邊尚且有幾個象哥哥和桑維翰這樣能幹的人,當了皇帝以後,圍在左右的都是些阿諛奉承之徒,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提拔幾個想杜重威這樣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哥哥你就不必太放在心上了。”陳暉在一邊說。
“杜重威小人得誌,和我並列朝堂,我雖然心中有點悻悻,但是木已成舟,早已經不放在心上,讓我懊惱的其實是其他事情。”
張韜聽到劉知遠這麼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本來以為哥哥就是因為杜重威之事而煩心,聽哥哥這麼一說,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哥哥竟是為了當今的時事操心。可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劉知遠長歎一聲:“張韜兄弟你果然心機靈巧,不錯,杜重威隻不過是個屍位素餐之徒,還不至於讓我心中介懷這麼長時間,但是現在胡虜南下,對中原虎視眈眈,當今聖上對此卻沒有任何警惕,反而認賊作父開門揖盜。我每次想起這些事情來,心裏都是一片冰涼,唯恐大好河山就此淪陷,後人若是說起這件事來,我既然是當朝重臣,自然要負上責任。可是我身不由己,當今聖上對契丹人俯首順耳,言聽計從,我卻實在是沒有辦法勸阻。當年聖上要割地稱子之時,我就已經百般勸阻,可是最終無功而返。如果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我恐怕我和聖上一樣,都要成為千古罪人。隻是不知道聖上為何如此短視,竟然寧肯做如此賣國之事,也要在中原稱帝,難道他不覺得這樣的皇帝,做起來索然無味麼?”
陳暉和張韜都是一驚,雖然說劉知遠和石敬瑭交情莫逆,但是現在石敬瑭是皇帝,劉知遠在背後如此談論他,被他知道了估計也得暴跳如雷。同時也知道劉知遠對他們二人說這番話,顯而易見對他們兩個完全沒有戒心,也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坦誠相待的意思。於是左右張望了一番,劉知遠低聲說道:“沒事,我心中鬱悶許久,今天就是要和兩位兄弟開懷暢談一番,早就讓其他人都退到園外去了,兩位兄弟有什麼意見,但說無妨。”
陳暉的性子直爽,他平時見契丹使者過來狐假虎威,把石敬瑭和晉朝的群臣呼來喝去的,早就已經心存不滿,好幾次都和契丹使者起了衝突,要不是有旁人攔著,恐怕早就鬧得不可開交了,現在聽劉知遠如此說,當即回答道:“哥哥說的有道理,我也早就看不慣了。當年聖上可是勇武之人,怎麼一聽說契丹能讓自己當皇帝,就好像沒有了骨頭一般,全然沒有氣節可言,割地稱臣這事情做的太過出格,將來的曆史上怕不要把聖上罵死了。”
張韜在一旁搖了搖頭:“將來的曆史上,或許對聖上的評價不是太高,但是聖上的所作所為,將來也必然會有兩種看法。要是依張韜你所說的那樣,當年聖上就隻有戰死晉陽了,又怎麼能夠稱帝中原呢?”
陳暉聽張韜這麼說,氣不打一處來:“照你這麼說,要當皇帝,還就必須得把中原江山割讓給外族,讓後世唾罵才行了?要是做皇帝如此簡單,那去耶律德光那裏自稱兒子的人,還不得跪滿了契丹上京?哼,說起來,張韜你不也稱呼耶律德光叔父麼,怎麼他沒有提拔你當皇帝啊,你這叔父算是白叫了。”
劉知遠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先爭論了起來,連忙站起身來勸阻:“兩位兄弟切莫爭論,聖上割地稱子之事,將來自有公論,和我們無關。我請兩位兄弟商量的,乃是我們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做的問題,是繼續跟著聖上侍候契丹人,還是有什麼其他辦法?”
張韜聽了陳暉剛才那番譏誚之言,並沒有太過生氣,又見劉知遠起身來勸解,於是哈哈一笑道:“陳暉兄弟心直口快,我叫耶律德光叔父不假,隻不過那是另有淵源,在適當的時機,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真相。至於說為了稱帝,願意向契丹割讓土地的人,那可決不僅僅是聖上一位,別的不說,隻說我們都知道的趙德鈞趙延壽父子,當初為了做皇帝,也沒少在耶律德光麵前獻媚,我們將幽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還可以說是慷他人之慨,可是趙德鈞身為幽州節度使,竟然甘心將自己守護的土地讓給契丹,這才是真正為人所不齒呢。“
這件事的內情,劉知遠尚且略有所知,陳暉一點都不知道,聽到張韜這麼說,禁不住吃驚的說道:“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張韜你詳細點說給我聽。”張韜笑了笑說:“這件事情早已經成了過去,太詳細的講給你聽也沒有什麼意義,我就簡單給你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當年耶律德光率契丹兵解了晉陽之圍,圍困晉安債的唐軍。後唐朝廷聞訊,李從珂便想領兵馬禦駕親征,但是手下群臣卻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隻有當時任幽州節度使的趙德鈞願意領兵前來解救晉安大寨。李從珂非常高興,正好趙德鈞的兒子趙延壽當時擔任忠武節度使一職,便命他領兵去和趙德鈞回合。他們父子兩個合兵一處之後,卻停留在穀口按兵不動,反而向朝廷請求授趙延壽為成德節度使一職。李從珂接到奏報,氣得摔到地上說‘趙德鈞和趙延壽父子,必然要我答應一個節度使的職位,究竟心中在想什麼?如果他們能打退來犯的契丹敵人,就是代替我來做這個皇帝,我也是心甘情願的,現在如果隻是和我討價還價,恐怕最後不免都要喪命。難道能鎮守成德一軍,就可以永圖富貴麼?’於是將趙德鈞派來的使者打發回去,不答應趙氏父子的請求。”
“趙德鈞看李從珂不吃這套,於是轉頭派使者去見耶律德光,當時耶律德光還在晉陽城外駐紮,使者見到他便說,皇帝你大老遠來到中原,是因為石敬瑭請求你的援助,而不是為了中原的土地。但是石敬瑭的勢力僅僅在河東一帶,連幽州也不能到達。扶持他有什麼好處呢?我身為幽州的鎮帥,統率的兵馬足可以平定洛陽,而不需要契丹的幫助。皇帝你隻要肯立我為中原的皇帝,我願意和你約為兄弟,永遠也不違背諾言。至於皇帝你已經答應石敬瑭的事情,既然已經替他解了晉陽之圍,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這便可以帶兵回國,等到我大功告成,自然有厚禮相送。耶律德光聽趙德鈞如此說,其實當時也有點心動,因為他帶兵深入中原,雖然解了晉陽之圍,但當時晉安大寨仍然有張敬達堅守,而趙德鈞的兵馬也確實不少,若是真的打起來,恐怕自己身陷腹地,若是被後唐派人斷了歸路,更是後悔莫及。便有心按照趙德鈞所說的那麼去做,幸虧後來桑維翰三番五次進諫,這才把趙德鈞的使者打發回去。不然,現在當皇帝可就是趙德鈞而不是聖上了。”
陳暉這才恍然大悟,問張韜道:“這趙德鈞後來不也照樣投降了契丹麼?”
張韜點點頭:“不錯,趙德鈞後來眾叛親離,無奈之下,隻得率軍投靠了契丹,但是下場究竟可憐,不到一年就老死異鄉了。臨死之前,還被契丹耶律太後大大羞辱了一番。當年他先和後唐李從珂決裂,繼而又被高行周招降。可是因為有剛才那一段曆史,聖上卻容不得他,在耶律德光麵前和他沒有一句話可說。耶律德光知道他們不能相容,便派人把他送到西樓述律太後處,由她來處置。述律太後見到趙德鈞,先問他說,當年我兒子率兵南下,你也統兵前去河東,究竟是為什麼?趙德鈞回答說是奉了唐主李從珂的命令,不是我自作主張。述律太後冷笑著說,你明明派人前來說隻要我們立你為天子,就可以安然歸國,現在又找出李從珂來做借口,難道是想欺瞞我麼?趙德鈞嚇得不敢言聲。述律太後又說道,我兒耶律德光南下中原的時候,我曾經告訴過他,如果你領兵北上,要阻斷契丹兵的歸路,他便寧肯扔下太原不管,也要回來守護上京。你就算是想做天子,也等到打退我契丹軍隊以後再說,你既然是唐朝的臣子,既不想著盡忠報國,也不能陣前退敵,隻想著混水摸魚為自己打算,象你這樣不忠不義的臣子,要你又有何用?把個趙德鈞嚇得一言不發,兩腿顫抖著跪在地上。述律太後又問他說,你來投靠我們,金帛財貨的單子在這我看到了,但是田宅土地又在哪裏?趙德鈞硬著頭皮說在幽州,述律太後問他幽州現在是誰的?趙德鈞說是太後您的。述律太後冷笑著說,既然幽州已經是我的,你為什麼又把它寫在禮單上?趙德鈞非常恐懼,不停的叩頭。過了不到一年,就在憂懼交加中死去了。”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劉知遠輕輕說道:“盡管前麵有這麼多血淋淋的例子,但是世人畢竟還是皇帝心熱,隻要能有一絲希望做皇帝,恐怕誰都不能抵擋那種誘惑。而且隻要能當皇帝,就可以放棄自己的一切尊嚴和道德。連自己的東西都可以如此放棄,其他人的就更不在話下了。”
聽了劉知遠這番話,張韜突然有點激動:“哥哥說的沒錯,一個人想當皇帝的時候,腦子裏隻有他自己,隻想著他能夠號令天下,一道聖旨下去,天下都得聽從。可是從來沒有想想為了他當這個皇帝,有多少人做出了努力,又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他當皇帝的時候威風八麵,生前就為自己修好了死後的陵墓,可是當他死的時候,恐怕連自己的屍體最後究竟怎麼樣都不知道。”
劉知遠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是啊,遠的不說,但說後唐的這幾代帝王,確實個個沒有善終。閔帝從厚,被李從珂派人殺死在魏州,屍體燒成灰後隨意拋灑;李從珂本人最後也登樓自焚,屍骨當然無存。”
“他們兩個雖然不得善終,但是究竟還存留著子嗣。可是後唐的開國之君莊宗李存勖呢?他本來有五個兒子,除了魏王繼岌兵敗自殺以外,其他的四個兒子又有誰知道下落?太祖一脈,本來有子孫十一人,明宗即位後,當時的大太監安重誨派人四處追殺,幾乎把李氏一脈全部滅絕,到現在雖然李氏究竟還有何人,已經無從查證了。若是李克用隻呆在河東,想必現在是人丁興旺,可是一旦得了天下,卻連子孫後代卻不能保存,可見要做這皇帝,第一步是絕別人的後,接著就是被別人絕後。世上沒有萬古的帝王,若是想做皇帝,第一就須要想到自己的後代可能要被完全屠戮。”
陳暉激動的站起來說:“皇帝有什麼好當的,就算是天下人人都願意當皇帝,我還是願意就象我現在這樣,有你們兩位好兄弟陪伴著,那可不比做什麼皇帝快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