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路西法已不在床上,甚至已不在這座寢宮之中,空氣中那令人顫栗的波動已經消失,這令我感到安心,惟有他特有的氣息依然殘留在房中,聞不出什麼香料的成分,隻是陰鬱而迷亂的味道,與汗水以及情欲的種種氣息混和在一起,讓經曆過交歡的當事者心情變得一樣的複雜。
尤安幾乎和我同時醒來,睜開眼睛隔著少了一個人的床位空間彼此相視的時候,兩人同樣的麵無表情,仿佛昨夜的交歡在燃燒情欲的同時,也將所有的情緒消耗殆盡。他原本蒼白的身體上,各處浮現出青青紫紫紅紅綠綠的痕跡來,想必我身上也不少,然而那些痕跡無損於他肉體的美,這些情欲的表征與他冷漠的臉映襯在一起,反而更突顯哥特式的黑色美學。
我不由自主地,卻也一點不想控製自己地,伸出手去,撫上那張沒有一絲情緒的麵孔,與表情一樣冰冷的體溫,使得他俊美的臉如同沒有生命氣息的大理石雕像一般,無法想象那樣迷亂而讓人身體燙得要燒起來一般的聲音是出自這樣一張麵孔。
從眉峰到鼻尖,從臉頰到唇角,他任由我的手指慢慢地劃過,沒有一點動作甚至沒有半分動容,就連眼珠也不隨之轉動,這是一張多麼熟悉的臉,與給予我初擁的閣下朱安一模一樣,但卻不是他,他們的本職截然不同,沒有半點相似。正是這樣違和的相似感,讓撫摸產生了奇妙的觸感,我忍不住湊過去,如同著魔一般,吻上這個人的嘴唇。
寡淡無味的嘴唇,如同嚼蠟的吻,沒有情緒的波動,沒有任何回應的吻,也不過隻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普通的觸碰而已,不具有任何特別的意義。
然而,在嘴唇分開的下一秒,尤安的雙臂不知何時已環住了我的身體,他在一瞬間狠狠地收攏雙臂,嘴唇再度撞擊到一起,身體緊到發痛地被擠到沒有一絲縫隙,他的舌從唇間用力抵入,與其說意亂情迷,倒不如說像發了瘋失去理智一般毫無章法地舔舐吸食。
盡管如此,他的眼睛中依然沒有一絲情緒,這樣無聲相互注視的兩人,雖然唇舌相交,身體和心,卻都還是冷的。
擁抱終於鬆了開來,離開腰的雙手從本來就鬆散的衣襟內重新探入,寬大的袍子像倦了的畫皮一般蟬蛻而落,裸逞的兩人更直接地映證著彼此毫無熱情的體溫,撫摩,摩擦,探觸,結合,這是屬於凡世的性,與昨夜像做夢一般的床事有著天差地貼,沒有失去意識的狂亂,沒有翅膀展開淩空而起的魔幻,如同毫無意義的吻一般,身體依照著生物的本能連接在一起,彼此的心卻理智而各屬於自己,各自靜靜地旁觀著這一場性,沒有愛。
突然想起,但丁說過的話,地獄就是與沒有親密感的人近距離相處。
而這一刻,比切實的痛苦,恐懼,絕望更可怕的是,明明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卻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的空虛。
而最可怕的是,路西法在身體中留下的感覺始終如此鮮明,就像是他的一部分靈魂或者魔力留在了身心之中,冷冷嘲笑著這場毫無趣味沒有激情的性事,我甚至懷疑,這種感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消退,甚至是,永遠。
痙攣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地到來,尤安頹然地倒在我身上,然後翻到一旁,他難以掩飾自己臉上的失望,就像終於跑到了賽道的重點,卻沒有得到滿意的成績一般。
而身體的粘膩濕冷傳來的不適,使我感覺自己更像一堆沒有生命的死肉。
待到重新見到路西法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在沒有任何時間計量工具的情況下,我隻知道自己的肚子又餓的咕咕叫了起來。
變回孩童樣貌的路西法看起來冷靜理智不少,但那種深沉的黑暗與絕望還是彌漫在他的周圍。孩童魔王的脖子白嫩可愛,早已沒有了昨日被我吸食的傷口痕跡,但那美味得超過之前所有飲過的鮮血滋味一路從口腔、食道到腸胃乃至身體的每一處都依然清楚地記得,充滿力量與生命的鮮血,卻也是陰鬱濃稠、仿佛毒品一般的鮮血。
路西法向我伸出他的手,略略向上擼起袖子,命令道:“吸吧。”
我對於他的慷慨且驚且疑,之前因為我那喚起他回憶的笑容而引發的淩虐與莫名的敵意始終讓我心有餘悸,而他的血液對我來說的確又是莫大的吸引,尖利的犬牙已無聲地冒了出來,但腳步卻無法向前挪動。
路西法微微皺眉:“你在磨蹭什麼?要我下去親自喂你麼?還是——你在害怕?”他睥睨眾生的高傲中多了一點不屑,“要後悔也晚了吧?昨夜你可吸得夠過癮啊?要不是我及時把你扯脫,現在我可就是一具幹屍了。從來——沒見過你這麼饑渴的女吸血鬼。”
孩子的麵容說出這樣情色的話語有著說不出的詭異。我趕緊湊上前去,以免他說出更多尷尬的話來。咬開他手上的血脈,那即使隻嚐過一次也永世難忘的鮮血再度湧入喉中,甜美的,勝過一切食物的滋味,比冰還冷,比火還燙,充滿著生命的力量,卻濃鬱耽迷如鴆酒。
這些進入我身體的鮮血也許將永遠在我體內流動,既不融入自身的骨血,也無法將之摒棄至體外,那些鮮血化作最小的單位,與我本身的血液混雜在一起,但每一個細胞都殘留著魔王的意誌,提醒著我發生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