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魔王鮮血的需求很難到達一個靨足的程度,但我還是盡自己最大的意誌力離開他的手腕,路西法俯視著我,眼神有憐憫,有不屑,有愉快,也有憎恨。
他的眼神,與我的距離如此遙遠,但卻也讓我感覺到,他是真實存在的一個生物,不是神話中的一個角色,不是壁畫上的一個畫像,不是所有黑暗生物膜拜的一個神像,而是真真正正的,存在的,活著的,擁有情緒與感情的一個活物。
路西法迅速抽回了他的手,就好像我的注視與碰觸讓他感到惡心。他說話的聲音很冷漠,是真正高高在上的王者,在處理一項日常的事務,他問:“你確定要離開?”
我點頭。
他又問我身後的尤安:“你也是?”
尤安回答也沒有太多猶豫:“是的,猊下。”
路西法沉思了一會兒,複又開口:“對於我做出的承諾,不管是什麼時候什麼狀態下給予的允諾,我從來不會反悔。我甚至可以告訴你,我賦予你的血,會在你回到人世後,成為你為我整合統禦六大血族最有力的利器之一,而你,尤安?拉德爾,作為我從未允許過從地獄返回人世的血族之一,我希望你能對於這特殊的恩惠做出恰當的回報。”
“我明白,我將謹遵猊下的旨意。”路西法要他服從配合我的清楚到如同明示,但尤安的聲音聽不來沒有什麼不甘。
“那麼——”路西法輕輕地踱了一下腳,地麵因為他的魔力而裂開,這並非隻是地麵遭到破壞的物理後果,而是魔力在高度壓縮之後,劈開的一條狹長幽深的空間隧道。
“猊下,請稍等。”
路西法睥了我一眼,示意我繼續解釋。
“猊下昨日的允諾中,似乎還包括了將我的下仆複原還我這一項。”我凝視著地上的裂隙,不去看路西法此刻的表情,跟魔王討價還價這種事,我雖然有膽子做,卻實在沒什麼膽子去正麵觀察衝撞。
“他不在這裏,不在我所管轄的地獄之中。”
我猛然抬起頭來,魔王的神情語調都十分平靜,那是一種完全沒有欺騙價值與必要的坦誠。
“隻有受到承認,有足夠能力的血族精英,才會通過自身石化這一通道,順利進入地獄,而沒有得到認同的吸血鬼,就會被堵在通道之中,既找不到出路,也無法回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隻知道,我沒有辦法接受永遠失去安赫這個現實,此時,此刻,構成洛西的這個我,沒有辦法在可以挽回安赫這個存在的情況下,安然接受,失去會比複得好,這個選擇。
路西法直視著我的雙眼:“你確定,你想要回你的仆人?”
“……是,請猊下,將他賜還於我。”
他揮了揮手,無形的大力帶動我與尤安的身體,裂隙越來越接近,最後吞噬了我們,魔力扭曲的隧道無法計量時間與空間的長度,先消失的,是自身的存在感,然後,隨著扭曲與壓縮的加強,意識亦被淹沒。
裂石的聲音,由細微到稍稍頻繁而響些,是恢複意識後,第一個進入意識的知覺,身體好像被禁錮在某個容器之中,無法動彈,以手臂作為試探略略掙紮,什麼東西隨之跌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而相應的,是手臂恢複了自由的活動能力。
然後是由頭到脖子,然後脊椎一路下沿到腰,再是腿腳的活動,封印住身體活動的外殼一路龜裂剝落,在地上細細碎碎地跌滿周圍一圈,我先看到的是漢白玉的碎片如骨灰般潔白細致,然後才意識到,這就是我之前石化留下來的一層所謂的“通道”。
然而,清晰的視野告訴我,我所身處的環境中,有光源的存在。
而我應該身處的地方,不是深深的,黑暗的,存放曆代失敗者石像的拉德爾堡地下岩洞麼?
腳邊,沒有被漢白玉碎片覆蓋的地麵,由光潔黝黑,充滿曆史感與沉厚質感的木質地板構成,怎麼看,都不是地下岩洞應該有的地麵。
緩緩地抬起頭來,蠟燭搖曳的光暈間隔著我與房中另外存在的一人,經曆太久時空的扭曲,我像是一個經年的囚徒終於走回正常的環境中一般感到有些頭暈目眩視線模糊,那張熟悉的麵孔,俊美,蒼白,年輕,驕傲,我一開始以為,那是與我一起從地獄回到人間的尤安,可是太過驚異的神情,與離開地獄時所穿的不一樣的服飾,讓我漸漸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尤安,而是朱安。
比起我對自身所處環境的訝異,朱安的驚訝更甚百倍,他就像看見了一個從未期盼過的奇跡,在我還未對他問出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的問題之前,他先伸手試著觸碰我的臉,為了確定我是否是真實的,或者說,是否真的身體恢複了生命。
毫無意外地,他問道:“洛西,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