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迷失(1 / 2)

他一定經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安赫的尖叫聲不斷地刺痛著我的耳膜,隨之在我心中形成痛楚的認知,路西法一再跟我確認是否要還給我失去的下仆的時候,他一定很清楚安赫正在或者會經曆些什麼。那些經曆甚至令他的神智崩潰到被喚回人世後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複,依然在瘋狂中彷徨。

我沒有學過心理學,麵對這種狀況,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安撫這樣一個瀕臨瘋狂的人,是接近觸碰還是放任其繼續發泄,一旦選擇錯誤,恐怕會將對方的精神適得其反刺激到萬劫不複的境地。在我心中惴惴無措的同時,安赫始終不曾停止那種歇斯底裏的叫聲,他的聲音逐漸出現嘶啞的跡象,聲帶仿佛要流血破碎一般,即使如此,他依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嘶喊,赤裸的身體蜷在地上微微地抽搐,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他,讓他無法分辨真實,無法從封閉了神智的世界回來。

我蹲下身,為防意外突起手中暗暗蓄力,試著輕輕出聲再次喚他的名:“……安赫?”

他的身體有了一刻的靜止,狂亂的雙眼中似乎透出一絲極細的光來,他在地上保持著原狀,視線茫然多過清醒地朝著我的方向一點一點地打量了過來,突然某一處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怔忡了一秒,眼底魔性的狂亂再度覆蓋了那些微的清醒,像一隻小獸一般朝我衝了過來。

我雖手中暗藏了魔力,但見他毫無理性與章法地朝我猛撲,反倒怕一個不小心錯手傷到他,隻得僵直了身體加強防衛,任由他撲上前來。

他自地上連滾帶爬地前撲到我身前,本能地露出吸血鬼的利牙與利爪。他就像是獵食的野獸,雙手並用緊緊扣住了我為了喚醒他而割出極深傷口的那隻手,饑渴的嘴緊隨湊近,就著還未愈合的傷口用力吸吮起來。他的牙齒與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皮肉之中,那應該是十分疼痛的,我卻覺得那疼痛似乎非常遙遠,無法真切地傳入我的神經中樞。

“如果你再這樣放任他不管,你會很快變成一具幹屍。”一直在旁邊冷眼相看的尤安終於開口,他依然渾身一絲不掛,臉上疏懶閑適,一點也不急著找衣服來穿的樣子。

然而,從我蹲在地上的高度看過去,視線停留的位置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我微微偏過腦袋,沉聲道:“我自然有我的分寸,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尤安蕩然一笑,低沉而輕浮,就像在族長試煉前裝成朱安挑釁我時候的那種聲調,旋即朝著密室門口的方向移動。我懶得再關注他的動向,體內漸漸叫囂的比缺乏食物更深沉的饑餓感提醒我,尤安的確不是隨口恐嚇我而已。但安赫身體的抽搐逐漸隨著我血液的吸食而平緩下來,這讓我相信,我的血液對他有著相當的治療作用,在我確認的肉體崩潰底限之前,我決意讓他繼續下去。

然而未曾預料的是,所謂血族,鮮血原本就是觸發一切跨越人類本質的媒介,更何況我與安赫之間,還有一層更深的連係所在。當這一晚之中,我的鮮血不斷地滲入他生命之後,隱匿在他胸膛皮肉之下的逆五芒星如同被叫醒了一般重新浮現了出來,那完好光潔的皮膚上鮮紅的印記越來越鮮明,最後超越了某種臨界點,生生而突然地綻開印記狀的傷口,我甚至可以聽見皮肉破裂時那輕微地一聲“啪”,令我也跟著一陣肉緊而戰栗。

而那道印記形成的傷口似乎深入了他的靈魂深處,他仿佛陷入某種催眠的狀態,慢慢地鬆開了牙齒與指爪,口中呢喃著熟悉的誓詞:“以撒旦之名起誓,以用月之夜為證……的主宰;不叛不逆,如有違誓,願受永晝之日苦罰。”

那是一道誓言也是一句咒語,最後一個字的音節消失的時候,安赫狂躁的臉已逐漸平複,雙眼再度睜開的時候,雖然恐懼與不安依然存在,但那種瘋狂已經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恢複神智的清醒。

“西?”他像小動物一般輕輕地喚著我。

“嗯,是我。”我用最低柔的聲音回應,怕一點點小小的動靜都會刺激到他才恢複的精神。

他像是一個溺水的人,雙臂無聲無息地在一瞬間環上了我的頸,卻不敢收緊,隻是一點一點再一點地貼近我的肌膚,仿佛以此來確認我的存在,又好像怕我隻是幻影泡沫,太直接的擁抱會令我在瞬間消失。

這個脆弱的環抱令我心中溢滿了酸楚,我不知道他曾經曆了什麼,可是從他雙臂中傳來的強烈的不安與惶恐感染了我,喚起了短暫而漫長的地獄之旅中太多被動而壓抑的情緒,我忍不住悄悄張開雙臂,穿過他的脅下,回應著他的擁抱。

他的眼淚無可抑止地流淌著,囁嚅而顫抖的雙唇不斷地重複著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的“西”,要每一秒都印證著我依然存在,手臂亦隨之越收越緊。我想他正在從莫大的驚嚇中慢慢恢複過來,我的手掌覆上他後背肩胛骨的位置,纖小細薄的骨骼如同蝶翼一般因為哭泣而不斷地翕動,隔著光滑的皮膚傳給我的掌心。我一隻手輕拍著他的後背,試著藉此將安定的情緒傳遞給他,“我在這裏,”我亦輕輕地重複著一樣的話語,“親愛的,我在這裏。你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們都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