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馬者,張家口之名馬也。
大老郭說,“這馬也參加革命了哇!從張北壩上,進居庸關,趟黃河,渡長江,馱著革命的有生力量,從勝利走向勝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結果倒好,鬧了個封建稱號:馬神婆!唉,人哪,不講階級感情也得講點兒良心吧?”
他越矯情,大夥兒越笑,馬神婆的知名度也越高。
我真正認識大老郭是在入朝初期。由於美軍掌握“製空權”,我軍經常被迫夜行軍,近戰夜戰,當夜老虎。尤其是後勤運輸困難,生活極其艱苦。戰士們有段順口溜:中國薩拉密(人)/來到朝鮮地/吃的高粱米/受的飛機氣。在此情況下,馬神婆的夥食問題可難壞了大老郭。“一把炒麵一捧雪”,說的是誌願軍戰士們的夥食。就算領了高粱米,也不能讓馬神婆敞開兒嚼呀。一夜走個百八十裏,天亮到達宿營地,大老郭不睡覺,接茬下山尋摸穀草,沒鍘刀就用菜刀剁。有回我在田裏用刺刀剜出一些(早已無人收獲的)凍土豆,辣嘴,不能吃,好心喂了馬神婆,卻害得它拉了幾天稀。這回大老郭真急了,上炊事班搶那優先照顧病號的紅高粱米湯給馬神婆“暖肚”,夜行軍也不讓馬馱東西,隻給它背上披條軍毯防寒。再就是數叨了我半個月,“凍土豆有毒!馬神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小子沒完!”
文工團分成幾個火線演出隊去坑道裏慰問演出,大老郭依然牽著馬神婆星夜相送。每每遇見敵機掛照明彈,轟炸掃射,馬神婆乖極了,叫它臥倒,就一動不動;過封鎖線時,叫它跑,又跑得飛快。尤其是夜渡臨津江,雖然水不太深,平肩齊胸,但是湍流漩渦甚多,女演員們全是趴在馬神婆背上一趟趟馱過去的。
有一夜,走得太累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悄悄把腰鼓、手風琴掛在了馬背上。天空一串照明彈,幫助大老郭發現了這不光彩的“事件”,他怒不可遏,吼叫起來,“明人不做暗事!欺負啞巴牲口哇?服裝道具它馱著,是革命分工。你們還給它加碼呀?它馬神婆比你丫頭的軍齡還長哪!”
後來,1952年,不知哪天,大老郭和馬神婆被上級調走了,據說是因為馬匹不適於現代化戰爭,也因為誌願軍的汽車逐漸增多。
這年冬天我們到後勤兵站慰問演出,大老郭直接找到後台,見麵就哭。原來是馬神婆摔斷了腿,犧牲啦。戰士們是絕對不吃軍馬肉的。惟恐朝鮮老百姓吃,大老郭找當地“同胞委員會”的委員長(村長)訴說了仨鍾頭,曆數馬神婆的功勞加苦勞,得到保證之後,他還曾為馬神婆守墳七晝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