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戰俘營的故事(2 / 3)

老孫有辦法,叫他們把大衣拿出來,都是新大衣呀,誰的大衣上缺扣子,誰就是賭博的“莊主”。“少爺兵”也有優點,就是在證據麵前供認不諱。一次逮住3名“莊主”,由中隊長召集全體會議,宣布處罰決定:禁止賭博是營規。這3名白人小軍官停發香煙一個月,寫書麵檢討,還要背誦一篇(英文)宣傳材料。我作了翻譯。傑克遜乘機喊了一聲:“給他們洗腦!”我聽不懂,一時無法向老孫翻譯。回到翻譯組,副組長老徐才作了解釋:洗腦就是改造思想的意思,是從英語洗牌、洗錢演化出來的新詞兒,咱們念書的時候沒學過。

五、白衣天使

三山戰俘營雖然是團級編製,卻配備了一個條件較好的衛生所,軍醫和設備達到了衛生營的水平。也就是說,誌願軍的步兵團隻有衛生連,負責戰場急救,譬如止血、消毒、打針、取彈片等小手術。師裏的衛生營才具有做大手術的能力。

戰俘的滅虱工作就是在衛生所醫護人員指導下進行的。另一項工作是治療“雀眉眼”。這種病在誌願軍部隊裏也曾經發生過,我們軍文工團一百多人就無一例外地患過“雀眉眼”:每天黃昏以後,鳥雀歸林的時候,我們的眼睛就不好使了,視力迅速模糊,如同鳥雀。由於沒有製空權,我們經常夜行軍,戰鬥部隊也常在夜間攻擊敵人,被譽為“夜老虎”,患了“雀眉眼”可怎麼行軍打仗呢?文工團夜行軍時,每人背包上掛一條白毛巾,後麵的同誌就瞪大了眼睛盯著這個小白點兒往前走,看不清地麵,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真不知摔了多少跤,鬧了不少笑話,有時前麵的人莫名其妙地大步一跳,如同跨過一道溝坎,後麵的人走到此處也都跟著跳,其實並沒有溝。有些連隊認為視力模糊是長期吃不到蔬菜造成的,就挖野菜吃。文工團的司務長從友軍學了個偏方,用翠綠的鬆樹針葉熬湯給大家喝,喝得滿嘴鬆香味兒,也不管用。當然,這都是臨時措施,誌願軍後勤部知道這是缺乏維生素造成的夜盲症,大量供應新鮮蔬菜和肉食雞蛋確有困難,就從國內緊急調撥維生素A、C、D、B1片,幾十萬官兵啊,一時也供不應求,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批維生素片先發給連級以上的指揮員,我這個排級文工團員還要等一等。說這些幹嘛?就因為患“雀眉眼”的洋戰俘,不分級別一律發給維生素。再說具體點兒,美國“少爺兵”到底吃得好,軍用餐盒裏有壓縮餅幹、一小罐頭午餐肉、一小包橙汁粉(可衝飲料),不缺維生素,所以他們不患夜盲症。雜牌軍就慘了,他們的後勤供應遠不如中國人民誌願軍,許多人患“雀眉眼”,天一擦黑兒就摔跟頭,嘴角還長著不少小膿皰,衛生所的小何醫生對我說,“看看嘴角,就知道他嚴重營養不良。”

她叫何倩,是我的同班同學,一同參軍,我愛唱歌,被選進文工團,她進了醫訓隊。何倩笑著說,“不給他們治夜盲症,這些俘虜兵想逃跑都困難,你們不是更好管理嗎?”我說,“逃跑?他也敢!你這白衣天使,怎麼說出不給治病的話來了呢?”其實,何倩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尚的人道主義戰士。不但對誌願軍的同誌,對朝鮮人民軍的同誌和老百姓,講究醫德,盡心盡責,就是對放下武器的多國戰俘,也奉行“醫生麵前隻有傷病員,不分國籍膚色”的原則。

這天,我帶著擔架,送一名新人營的美國上尉飛行員約翰遜到衛生所治療。正好由何倩接診。約翰遜就是我們痛恨的那種飛賊,駕駛“油挑子”鑽山溝掃射我軍後勤的汽車隊,結果撞了山,飛機爆炸,變成一團大火球。這小子命不該絕,在撞山前的一刹那被彈出機艙,摔在山坡上。待到誌願軍戰士搜山時才發現,他距離飛機爆炸的地點隻有幾十米,大火竟然沒燒著他,而他跳傘的高度也很低,降落傘都沒打開嘛,大概又被樹林擋了一下,沒摔死,躺在樹下昏迷不醒。這些情況是送戰俘的誌願軍同誌講的。被俘後,經過衛生連搶救,止血,在傷口敷用消炎粉,防止感染。約翰遜清醒過來以後,輾轉送到戰俘營,已經是第5天了。

“他摔斷了三條肋骨,這比較好辦,”何倩做過檢查後對我說,“嚴重的是左腿粉碎性骨折,小腿肌肉破損,左腳壞死,必須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何倩不讓我走,說這個傷員已經不能再往上級野戰醫院轉移,為了爭取時間,最可靠的方案是今天就截肢,“我已經給他用了止痛和消炎藥,衛生連及時止血,保證了他的血壓,允許動手術。問題是趕緊說服他同意截肢,跟醫生配合。”

何倩的英語比我一點也不差,由她來說服不是更好嗎?但我不能推辭,她要主刀啊,在手術台前一站幾個鍾頭,必須集中精力,不可過度分神。我送傷病戰俘來衛生所多次了,知道這裏的規矩。在和平環境,做大手術須由親屬簽字同意;戰爭環境,自己的同誌和單位領導可以簽字,沒人簽字也可以動手術,搶救傷員嘛;惟獨戰俘營的衛生所,給自己定了一條規矩,做截肢這樣的手術,要求戰俘本人簽字同意。這大概是亙古未聞的尊重人權吧。

何倩去做手術前的準備。趁著約翰遜不哭、不喊疼的時機,我來做說服工作,也就是把何倩的診斷結果和治療方案明白地告訴他,勸他采取理智的態度,跟醫生配合。然而他並不理智,再三請求“保留我這條腿!”

半小時之後,何倩走過來用英語跟約翰遜交談。

“上帝保佑你,飛機撞山沒摔死,沒燒死,中國軍人又幾次搶救你的生命,這說明你有好運氣,還可以活著回家跟親人團聚。”

“小姐,我不能失去這條腿!”

“稱呼我醫生。我以醫生的身份告訴你:你是我的病人。我為你的生命負責。從醫學的角度說明白,你的左腳和小腿已經失去了。我要切除的是危及你生命的碎骨和腐肉。我決定,從你的膝蓋下麵截肢,將來你可以比較順利地裝假肢,可以走路,也可以開汽車。你應該相信醫生。”

約翰遜流下了眼淚,“我相信醫生。我相信自己遇見了天使……”

他在手術簽單上簽了字。這是超出“日內瓦公約”之上的尊重戰俘人權的舉措,是中國人民誌願軍為遣返傷病戰俘時多準備的一份文書。

手術持續5小時,何倩為這個凶狠轟炸我軍後勤運輸線的飛賊順利摘除3條肋骨,截掉左小腿。一個月以後,約翰遜就拄著雙拐在戰俘營裏行走了。

六、眼鏡馬

誌願軍部隊跟“十六國聯軍”作戰的次數多了,也就號準了敵軍的脈。譬如,對方的炮火特別猛烈,而且有飛機配合轟炸的,必定是美軍。敢於派出小分隊夜間偷襲,被我軍戰士說成“癩蛤蟆上腳麵”、特粘乎、特討厭的,是南朝鮮李承晚的軍隊。不敢主動進攻,隻放空炮,虛張聲勢的是雜牌軍。其中,連空炮都不放,陣地靜悄悄,一打他就後退的,是法國軍隊。因此,對待不同的敵人,我軍也采取不同的戰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有一句名言:戰爭是政治鬥爭的繼續。從朝鮮戰場敵軍的實際表現,也不難看出這一論斷的合理性。所謂“聯合國部隊”,侵略朝鮮的主力隻有美國一家,其餘都是由美國糾集起來的附庸,宣傳意義大於實際軍事價值,壯壯門麵,盜用聯合國的名義而已。1950年,英、法、希、土、澳、新……雖然不承認新中國和朝鮮人民民主主義共和國,但彼此之間並沒有根本利害衝突,這正是他們的侵朝部隊士氣低落、作戰消極的原因所在。中國人民誌願軍深通“傷其九指不如斷其一指”的兵法謀略,對待這些雜牌軍,就采取了“連鍋端”的戰術,譬如,以五倍於敵的優勢兵力包圍哥倫比亞加強營,一夜之間把它“吃掉”,除了營長乘直升飛機逃跑之外,全營覆沒,被“消滅了番號”,朝鮮戰場從此沒有哥倫比亞附庸軍了。這個戰術有奇效,雜牌軍一個接一個地被“吃掉”之後,麥克阿瑟及其後任相當寂寞,“十六國聯軍”司令也就降格為赤裸裸的美軍侵朝司令了。

誌願軍“吃掉”法國軍隊相當順利,雙方傷亡很小就是證明。換言之,法軍一旦被包圍,沒怎麼抵抗就掛白旗投降了。後來在三山戰俘營,眼鏡馬對我講過其中的奧秘。

30多歲的夏爾馬,教師出身,會英語,瘦高個,戴一副金絲眼鏡,說話細聲細語,文質彬彬,是“生活小組”負責學習的成員,他為自己當戰俘而高興,我們給他起了個綽號眼鏡馬。他也是一投降就主動交出黨證的法共黨員。有一次,他主動向白帆介紹情況,我在一旁聽不大懂,事後經過白帆講解才明白了一些。

眼鏡馬說,他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法蘭西被希特勒的侵略軍占領了,戴高樂將軍領導著大部分抵抗力量,法共也在工人和知識分子當中擁有一部分武裝抵抗法西斯的遊擊隊,他就是其中一員。可惜的是,德國投降之後,法共領導人多列士參加了戴高樂的資產階級政府,當官去了,沒有像中共同誌那樣保存自己的武裝力量,建立無產階級的政權,而是把遊擊隊交給資產階級的政府,編人了國家的軍隊。這就是侵朝法軍中有許多法共黨員的來由。作為軍人,他們不得不服從政府的決定,參加“聯合國部隊”來到朝鮮,然而這些法共黨員,絕對不願意跟中共同誌打仗。所以他當了戰俘很高興,一可避免傷亡,二來也不違背“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國際主義精神。他保證跟中共同誌合作,更希望早日結束這場非正義的朝鮮戰爭。

我問白帆,眼鏡馬的說法可信嗎?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笑著說,管好多國戰俘是個複雜的新問題。至少,夏爾馬的態度是好的。戰俘們希望早日結束朝鮮戰爭的心情也是真的。

我們把眼鏡馬調到英國戰俘中隊的“生活小組”負責學習,由於他年齡大,態度和氣,跟傲慢的英國戰俘也沒發生磨擦。戰俘每周有3次學習時間,他組織學習宣傳材料十分認真,還能主動發揮。我聽過眼鏡馬主持的學習會,他有時脫開宣傳材料,講一些“從猿到人”,“勞動創造財富”的道理,跟我解放前在學校偷著讀過的《大眾哲學》所講的觀點差不多,也就不加幹預了。總之,我對眼鏡馬是信任的,心裏想過,他是法共黨員,我才是個青年團員,他當過教師,我才是個高中生,如果不是戰爭環境,我有什麼資格管教他呢?

眼鏡馬還負責編寫黑板報,把下一周學習材料的的重點預先提示給大家,諸如“你為什麼來到朝鮮戰場?”“你在替誰賣命?”“中國和朝鮮威脅過你的國家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除此之外,還會表揚“好人好事”,這甚至引起我們翻譯組的內部爭論,“戰俘裏還有好人?會做好事?”白帆的回答是:爭論不要脫離此時此地的實際情況,戰俘也是人,他服從管教,認真學習,為什麼不能表揚鼓勵?誰讓你把戰俘營裏的“好人好事”跟咱們部隊裏的“好人好事”混為一談啦?要把眼光放遠一點,大多數士兵是受蒙蔽、被迫來到朝鮮戰場的,當了俘虜,受到我們的寬大待遇,通過學習提高了認識,遣返回國之後,有些很可能成為中國人民的朋友,有些成為反對侵略戰爭的和平人士,你還能說他不是好人,永遠是壞蛋嗎?

七、英國兵油子

從平均年齡看,三山戰俘營裏的英軍俘虜要比美國兵大十幾歲,他們大多是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老兵。其中皇家重坦克營的官兵,當了俘虜還很傲慢,因為他們從來就被認為是“王牌軍”。這個重坦克營在1951年春天就全軍覆沒了,但他們輸得不服氣。此事要從誌願軍打坦克說起。

我軍當時缺少反坦克武器,尤其是在漢江南岸的平原上,隻能用爆破筒(插進坦克履帶)、用集束手榴彈、蘇式手雷和地雷炸坦克。也有戰士勇敢地爬上坦克,從展望孔向裏打槍,或掀開炮塔蓋兒往裏麵扔手榴彈。但這些打法難以阻擋坦克群衝鋒。後撤到“三八線”附近的山區,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我軍創造了許多打坦克的辦法:在山溝的通道上挖陷阱,挖防坦克壕,用一排排截短的鐵軌斜著砸進地裏,隻露一小段在地麵上(插住履帶坦克就甭跑),這些辦法能夠捉活坦克。還有在山溝裏堵住一群坦克用火燒的時候。這個皇家重坦克營就是被堵在大山溝裏怕火燒,老兵油子們才鑽出鐵王八殼來舉手投降的。可是投降之後又覺得有點兒冤。理由是誌願軍打仗不正規,為什麼不用坦克打坦克呢?

他們的不服氣和“王牌軍”的優越感在戰俘營的生活中處處都要表現表現。首先是不苟言笑,留小胡子,堅持穿著其皇家坦克兵(經過蒸煮滅虱)的呢子軍服,而且把衣被疊得整整齊齊,維持其“尖頭曼風度”;再就是把帳篷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發給他們的宣傳材料小冊子也認真閱讀,讀的時候還坐得腰板筆挺;此外就是要求經常洗澡和打籃球。英國戰俘這些特點,雖然也有毛病,但我們管理幹部並不反感,因為他們遵守營規,不像美國“少爺兵”那般自由散漫。

打籃球是三山戰俘營裏主要的娛樂活動。美國戰俘集中的大山溝裏有幾個球場,他們也是最愛打籃球的,特別是黑人士兵打得好,然而英國戰俘不肯去。我們原以為英國戰俘害怕打不過黑人呢,問了問,“生活小組”的黑人才說,是英國戰俘瞧不起黑人。過去,我們都說美國搞種族歧視,其實英國同樣嚴重。

英國戰俘要求在他們山溝裏修建一個高標準的新籃球場,這並非壞事,可以批準,就組織他們修了一個。然後,“生活小組”便提出來,要組織一次“黑白對抗賽”。此事又遭到英國戰俘的拒絕。

在戰俘營裏,我們不準白人欺負黑人,至於那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觀念,並非短時間內能解決的。因此,這些英國兵油子僅僅拒絕跟黑人賽球,我們也不能加以懲罰。此事隻能慢慢來。

“生活小組”的鬼點子也不少,建議先進行一次“英美對抗賽”。英國戰俘人數少,也硬著頭皮應戰了。比賽開始,美俘隊上場的全是白人,這些十八九歲的大孩子嘻嘻哈哈,一點兒也不在乎,半場就輸18分。下半場換上來兩個黑人,英俘隊傻了眼,想拒絕比賽。我是裁判,當即宣布:拒絕比賽就算認輸!美國戰俘大喊大笑,使勁兒鼓掌。那些連當戰俘都不服氣的英國老兵油子,怎麼肯認輸哩!原來他們也有靈活性,嘰哩哇啦商量一番,捏著鼻子又上場了。黑人球員憋著一口氣,上來就打了個滿場飛,比分直線上升,終場前3分鍾,88分打成平局。美俘人多勢眾,呐喊助威,許多黑人還吹口哨,扭屁股,惹怒了傲慢的英俘隊員,想贏,又進攻乏術,就玩邪的,拉人,絆人,帶球撞人,接連犯規。我在學校和部隊也是籃球隊員,懂得這些招數,譬如在最後一分鍾,本隊落後一兩分,可以采取“犯規戰術”,指望對方罰球不中,或兩罰一中,而我隊開球之後,一投得兩分,或可翻盤,若逼成平局打加時賽,也可反敗為勝。但是英俘隊現在並不落後,88分平局嘛,就故意犯規,純屬無理取鬧。我毫不客氣地罰下一名5次犯規的英俘隊員。黑人球員也罰中3球,91比88維持到終場,美俘隊贏了。英俘隊員又是一次不服氣,可也隻好灰溜溜地退場。

第二天我到英國戰俘的帳篷裏去,談起這場球來,問他們輸在哪兒了?他們知道我是故意問的,隻好承認技術、體力都不如黑人。遵重裁判,不頂撞管理幹部,也是英國老兵油子的一條優點哩。

八、種菜給誰吃?

頭伏蘿卜二伏菜。秋天到了,後勤處決定組織戰俘在山坡開荒種菜。此事在戰俘當中引起多種反應,有的打架罵人,有的夢中哭泣,多數唉聲歎氣。英國兵油子還向我提問:今天才開荒,種出菜來給誰吃?我反問他:你們今天吃的菜是誰種的?他們很高興地說:是是!我們吃了別人種的菜,我們應該種些菜留給別人吃。其實,他們是把我這句話揀起來安慰自己--寧可種菜留給別人吃,他們也不要在這戰俘營裏挨到冬,自己吃自己種的這些菜。

歐美戰俘非常重視聖誕節,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聖誕節前被釋放回國與家人團聚。本來,現在距離聖誕節還早,可是開荒種菜反而勾起了他們的鄉情。在開荒打歇兒的時候,他們問我想不想回家?我說:誰叫李奇微又發動了“秋季攻勢”哩!李奇微是侵朝美軍司令,他們都知道,聽了之後無話可答。

此地的緯度與北京相同,七八月份也是雨季,搶在雨季之前播種大白菜、大蘿卜,正是農時。我們從國內要來菜籽,教他們開溝、打壟,撒籽、施肥。這些戰俘,尤其是英國兵,好像根本沒有種過菜,不過,倒是幹得很認真。半月過後,碧綠的菜苗兒出土,“少爺兵”看到了自己的勞動果實,也高興得嗷嗷叫。管理員又教他們間苗,將拔下來的小白菜、小蘿卜英兒,洗幹淨了蘸黃醬,吃得他們又是嗷嗷叫。紛紛表示,管教幹部真是他們的老師。

與此同時,我們還挑選了20名英國老兵集中養豬。這真費了一番口舌。這些“紳士兵”,首先認為養豬是對他們的汙辱;待我講清了養豬為了積肥種菜,將來豬肉也是給他們自己吃之後,這幫家夥的顧慮更大了,非常害怕當個專業飼養員--豬沒長肥就不會釋放他們回國。我哈哈大笑,告訴他們:真的到了遣返戰俘的時候,我們何必在戰俘營裏養豬呢?這還不行,除了怕髒之外,還是那個不願意在戰俘營裏呆到吃自己養的肥豬肉的時候。這就沒辦法了。我們翻譯組的副組長老徐趕來訓話:養豬是給全體戰俘謀福利。戰俘必須服從管理幹部的命令。違抗命令者要受到懲罰!英國老兵油子們終於老實了。但他們還是有個優點,為了保持其“尖頭曼風度”,養豬很認真。

這時我們三山戰俘營在進行各項過冬的準備工作。首先要將戰俘居住的帳篷一律改成半掘開式的防空洞,除了挖掘方坑之外,還要帶領一些戰俘上山砍樹。這又觸動了他們的思鄉之情。用我們的話來說吧,這是個並不奇怪的思想問題。戰俘也是人嘛,被俘之後格外想家,也是人之常情,何況發動侵略戰爭的責任並不在這些俘虜兵身上哩。戰俘營的領導先做我們管理幹部的思想工作,要求我們寬大為懷,對戰俘想家的問題,不可急躁,壓服不如說服。隻要他們不搗亂,就不要給予關禁閉之類的處罰。

我們帶領80名年輕力壯的美俘去砍落葉鬆,這要到營區外邊山坡上的樹林裏去,便派了兩個警衛班武裝押送。雖然可以斷定這些俘虜不敢逃跑,但是他們手裏拿著斧子,又成群結隊,不可不防。

回來的路上,經過一片栗子樹林,張嘴兒的大毛栗子落了一地。這些美國兵非常饞嘴,看見板栗就走不動了。帶隊的管理員好說話,就叫大家停下來揀板栗。但是隻準剝不準吃。這些饞嘴的大孩子,被毛栗刺紮破了手,問我:這是否叫猴子給人“火中取栗”?我翻譯給管理員聽,他笑著宣布:拿回家去煮栗子粥喝!這些嘴上剛長了一層茸毛的大孩子也跟著歡呼起來。

時間不長,我們就剝得四褲子板栗--因為沒帶口袋,便脫下褲子紮住褲腳當口袋用。小老美覺得真新鮮。臨走時,管理員將40元朝鮮鈔票釘在栗子樹上,小老美就覺得更新鮮了。

九、準備過冬

修建半掘開式的防空洞,主要是為了保暖防寒。它像個大簸箕似的,上麵用落葉鬆的圓木挨排兒繃起個頂來,再培上一尺厚的黃土,安好門窗,便是冬暖夏涼的好住處。我們用了兩個多月時間,便將住帳篷的戰俘全部遷入了防空洞。但這並非為了防空襲,因為美國飛機不轟炸戰俘營,此事似已達成了默契。如若修建能抗得住轟炸的防空洞,整個結構全得加固,棚頂至少要培兩米厚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