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心裏檔案(2 / 3)

“你的中國話講得這麼好,還帶點兒東北口音哩!”我對身邊的Y作家說。

“我是在東北長大的呀!10歲到遼寧,上小學,中學,還組織我們到北京和廣州參觀過哪。18歲才回朝鮮。中國是我的第二故鄉!”

“10歲……是哪一年?”我這樣問,心裏懷有一個希望。

“1951年,剛過元旦,春節是在安東--丹東過的。”

果然有了希望。繼續交談下去。他家就在平壤郊區,1950年秋天,整個村莊已被美軍炮火夷為平地。父親是人民軍,打到南方去了,美軍在仁川登陸,把許多人民軍截在了南方,他父親至今沒有回來,生死不明。母親死於敵機的狂轟濫炸。他和許多孤兒都是誌願軍搶救到中國來的。

既是交談,我也說了自己19歲入朝作戰的若幹經曆。我當過誌願軍,此事在開座談會時已被介紹過。現在我嘴巴子上的“哨兵”打了個盹兒,為表示對客人的尊重,說出了今天乃敝人60歲生日,歡迎朝鮮朋友嘛,還是要來的。

這話惹了點兒小麻煩。Y作家立刻報告他的團長,團長立刻拿出一隻手繪的豆綠色瓷瓶,送給敝人作為生日禮物。本來我們每人已經得了一份掛曆,這樣的瓷瓶僅僅送給主持座談會的馮牧同誌,他是中國作協的副主席嘛。此舉實在令我難為情,但人家的確是一番美意。

回家以後,我連夜寫了一篇散文《生日的禮物》,記述這次幸會,趕在客人們回國之前見報,表示一點謝意。

區區小事,今天何必重提呢?隻因為那篇散文尚有未盡之言。當時也曾考慮再三,卻沒有勇氣寫出來。

這也是我心裏的檔案--秘密呀。

我軍入朝作戰初期,上級傳達了一條命令:凡有我中國人民誌願軍的地方,就不準餓死一個朝鮮老百姓!把軍糧勻給百姓吃。同時,我軍所到之處,必須迅速搶救朝鮮孤兒,送回國內保護起來,上學讀書。“我們遲早是要撤軍的,現在就要為將來撤軍作好準備,沒有大批朝鮮青年接班,將來怎麼撤軍?同誌們必須具有這個遠見。”軍首長講得很清楚。

可是,據我所知,下邊(連隊)在執行這條命令時又有了新創造。主要是把“搶救孤兒”變成了“搶男孩兒”,不論他是不是孤兒,見了就“搶”,而且不要女孩兒。敝人(又是)親眼所見,有的阿媽妮(老媽媽)和阿子媽妮(大嫂)一時想不通,的確不願意她的兒孫被“搶走”。我軍的小翻譯官又挺橫,不願或不能做耐心的思想工作,那男孩也就隻好任憑誌願軍道木(同誌)“搶走”。

難道號稱“仁義之師”、“國際主義戰士”的誌願軍就如此魯莽嗎?不懂得人家“生離死別”的母子之情嗎?非也。

這首先要說明情況。朝鮮戰爭是一場拉鋸戰:1950年6月美李(承晚)侵略軍打過“三八線”(二戰後的軍事分界線)北犯;朝鮮人民軍奮起反擊,又打過“三八線”去,解放了南朝鮮90%的國土;美軍在仁川登陸,切斷朝鮮半島的“蜂腰部”,把朝鮮人民軍的大部分軍隊截留在南方,而美軍則大舉向北進犯,一直打到了鴨綠江邊,轟炸安東(丹東),(最近據俄羅斯官員披露,還轟炸了蘇聯的一個軍事基地),尤其是侵朝美軍司令麥克阿瑟將軍公開揚言,“鴨綠江不是中朝分界線”;在此嚴重關頭,我中國人民誌願軍於10月跨江作戰,連續發動5次戰役,又把美軍趕過“三八線”,而且打到了漢江南;由於沒有製空權,後勤運輸跟不上,在漢江南岸的平原地帶無法阻擋美軍的坦克群,第5次戰役的後半段,我軍吃了虧,隻能撤回山區(與“三八線”犬牙交錯),構築了號稱“地下長城”的坑道工事,站穩了腳跟。半年之內,數百萬軍隊來回拉鋸,給平民百姓帶來的災難也就是不言而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