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已經靜悄悄的了。皮鞋踩在青石鋪就的街麵上,發出“橐橐”的聲響。我看了看表:已近十點。茂林的路燈再過一會就將關滅了。路燈黃黃的?,把一些正在冒出新芽的洋槐、黃桷、梧桐樹影兒投射在彎彎拐拐的小街上,投射在舊得發黑的鋪麵......屋裏那些歪斜的木板縫和牆縫裏,星黃的燈光硬生生擠出來,扁扁的,同街上的路燈和那些叉叉丫丫的樹影兒混在一起。
我的心,也跟這些樹影兒、小街和燈光一樣,歪歪扭扭,又窄又暗。
劉鋼請我吃飯時,同桌人的笑聲、喝酒聲,討論聲,甚至咒罵聲,還在我耳邊餘音繞梁。想趕也趕不走。
飯,是在楊茂盛的小館子裏吃的。楊茂盛的小館子,開在他位於河街的家的地下室。楊茂盛因為二胎的問題,失去另外一個鄉的黨委書記帽子後,一直在秘密從事經商活動。之所以是秘密,倒不是他在從事什麼違法勾當,而是說他做點小生意,比如開這個小館子,也得偷偷摸摸。
領導幹部不準經商。90年代,這個刻度還在副縣級幹部。原本不關楊茂盛的事,但是自從被人舉報超生這件事後,楊茂盛就膽小慎微起來。楊茂盛並沒有去夏士藍的氣泡會議——上次離開茂林鎮的時候,我對他說的,知道誰當年舉報的他,就說的是夏士藍。
王俊和我並排走在老街上。
他失去了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活潑,也不擺電腦遊戲的事情了,悶悶的和我走著。
可能因為職務發生了變化,王俊感覺和我無話可說,渾然不似我剛來的時候,和我無話不談。
我說:“上次紀委來查案,第二天他們給的結論。”
王俊聳聳肩:“沒說啥。第二天他們來了一下,說以後要注意福利待遇不要過高,就走了。”
我說:“上次我讓問你去不去搞回龍新村建設,你還沒吱聲呢。”
“那個,霍書記,我......”
我猛然站住,責備他說:“你說的啥子話哦,什麼霍書記不霍書記的,喊我霍山!”
“不好吧。”
“什麼好不好的?”喝了差不多一斤酒,我感到身體發熱,把外套脫了下來,任由冷風吹:“你我是什麼關係?我可還記得剛來的時候,和你同住一屋,你和我談的那些苦惱和理想。”王俊的媽愛打麻將,把家裏幾個錢都糟蹋完了。現在他父母已經離婚。王俊完全是自個顧自個的主,連個後援部隊都沒有,比我悲慘多了。他的最大理想就是掙錢。他是事業編製的普通工作人員,和“領導幹部”的榮譽稱號八竿子打不著,他掙錢並不犯忌。可問題是,掙錢得有手段才行,並不是心裏想掙,就能掙到。他愛好打電腦遊戲,他唯一能想到的生財之道,就是開一家網吧。可問題在於,他沒有開外網吧的本錢。
對於這種一聽我說需要錢,就能拿出身上僅有的幾百塊的兄弟,我怎麼可能不扶他一把?
我說:“你不是和建委董主任的女兒是同學嗎?我打算讓你進工作組,先跑跑建委,落實回龍新村、農貿市場、新車站,還有老街改造的規劃,你覺得怎麼樣?”
“工作組?”
“我準備成立茂林鎮城建工作領導小組,你先當個副組長。”我補充了一句:“有補助哦,來不來。”
“來,來。”王俊高興說:“就怕我的水平不行哦。”他的白淨的臉皮,在路燈下看起來顯得營養不良。王俊從來不喝酒。這倒不是他高傲,而是他的體質不行,喝荷香正氣水,都能,喝立醉。
我讓談俊先回去,獨自來到碼頭上遊一點的大青石旁。
“嚓”,我點著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望著黝黑的河麵和河對麵幾十公裏外的茂林煤礦。
好黑啊,連山勢都隱藏在黑暗裏。
陸少華來茂林煤礦,他想幹嘛呢?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陸少華是想通過逼債,索取什麼。索取什麼呢?周啟瑩是能源版塊起家,對於能源行業相當敏感。這陸少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辛兆元最需要錢,又拿不出錢來的時候,慷慨地借給茂林煤礦500萬元,如果說有所圖謀,難道說圖謀的是茂林煤礦?可97年的煤炭價格很低,她要這茂林煤礦幹嘛呢?
我不是神仙,根本不會知道三年以後,煤炭就成為緊缺物資。我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茂林煤礦下麵有個什麼帝王陵一類的荒唐事。但是我確實摸不透這裏麵的蹊蹺。我隻是隱隱約約覺得,周啟瑩想要茂林煤礦,也許是她敏銳的商業直覺以及對大政策大環境的把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