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黨委擴大會議，在茂林鎮的小禮堂舉行。這是一座很古老的小教堂，尖尖的屋頂，方形的身子。不過屋頂上的十字架是早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長長的鏽蝕的避雷針。門窗也早就換成了中式。
推開小禮堂紅色的木門，一個橢圓形的會議桌，占據了室內中央位置。黨政辦小楊正在指揮一個小夥子擦桌子。“霍書記早。”小夥子停下手中的抹布。
不錯，有禮貌。我報以一笑，瞧著長得眉清目秀，說話還會臉紅的小夥子：“新來的？”
小楊馬上介紹：“這是東江師範學院分配來的大學生，夏侯冬”他放下手裏的臉盆：“是高材生喲。”盆子放在地上，髒乎乎的抹桌水不停的晃蕩。
“什麼專業。”我問夏侯東。
“文秘。”夏侯東羞澀一笑。
“不錯不錯。”我邊說邊走到圓桌的頂端位置。椅背對著牆，牆上掛滿了各種錦旗——那是曆屆茂林鎮黨委政府的成績，最遠古的可追溯到土改時期。
小楊馬上過來拖開了椅子。
小楊其實比我大，已經26歲，隻是大家都這麼叫，我也就這麼叫了。小楊蠻機靈的，來到茂林鎮已經四五年了，早已從脫離農村戶口的陶醉中，變成了對現實的不滿足。可他是地道的農家子弟，想要爬出這大山溝，除了幹好本職工作，缺乏的是人脈。人脈靠什麼？一靠機遇，二靠接觸。機遇不說了，可遇不可求。接觸靠什麼？靠跑，請，送。跑，就是各種跑，跑項目，跑關係，通過不停的接觸領導，增加領導對你的印象——人家對你印象都沒有，還怎麼提拔重用你？請，就是請客吃飯，請人玩耍，在玩耍中增進個人感情——人家對你連點感情都沒有，憑什麼有好事就得想著你？送，就是送禮。
通過這些手段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讓人了解你。了解你的人品，你的能力，你的個性。這世界從來沒有能靠著J8上位的幹部，如果誰那麼告訴你，用老中醫的方式就能當官，那說明那樣說的人，本身就是個生活的失敗者。滿滿意淫的後果，就是被子容易髒，衛生紙很容易漲價。
跑的特征就是，需要——
錢。
作為工資低微的農家子弟，支援家裏的兄弟姐妹後，小楊吃稀飯都困難，哪來的閑錢搞這些空名堂？
很多事情，不是人們想不到，而是受限於條件，無法展開行動。
除開這些以外，遇見一個好領導，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好領導的特點就是，會逼著你去幹事，但也會體恤下級的困難，會盡力幫助下屬實現心中所想。如果隻逼你幹事，有好事卻從來不想著你的領導，那不是一個好領導，是一個自私的領導。換句話，不值得忠心耿耿。
這次黨委擴大會議，參會的人非常多，除了鎮上的相關人員，村上三職幹部，茂林中學、醫院等等，包括從沒參加過茂林鎮黨委會議的王誌氣，都被我請了來。
會議定於上午8:30召開。
8點20分，人陸陸續續來了一小半。
8點30分，人來了一大半。夏士藍是掐著點來的。
8點40分，來了絕大部分。
8點50分，還差幾個。
楊茂盛低聲問我：“開始嗎？”
“等。”我鐵青著臉。
又過了10分鍾，缺席的幾個人，還是沒有來。
重重濃煙，壓得滿屋子昏沉沉的。一屋子黑乎乎的腦袋開始東搖西晃，有人開始小聲埋怨，埋怨怎麼還不開會；有人開始低聲咒罵，咒罵沒來的人。
王誌氣沒有說話，估計想看我到底如何處理。
我攤開筆記本，拿起了筆。
楊茂盛以為我要開會了，剛清了清嗓子，我搖頭說：“不急。”
夏士藍沒有抬頭。他是不抽煙的，手上沒有煙，又被閉悶的煙熏得難受，他隻好按倒茶杯出氣，低著頭，一會把茶杯蓋子掀開磕碰幾聲，一會搖頭歎氣。茶早已喝通了，一泡尿夾得人難受，卻又不想走。一走，這會議室內不曉得霍山這狗日的要冒出啥子新花樣來。
自從上次在會議室被我大罵了一頓，夏士藍從此開會再也不敢遲到，就連意見都不提了，任何事情，既不點頭，又不搖頭，反正就是不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