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此刻正行進在距紅狐壪西去百裏的森林中。她蓬頭垢麵,似人似鬼,像一陣風一樣飄忽在了無際涯的大山裏。在路途休息時,片刻的鎮定,就會令她想起夢幻般地前世今生,想起那個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的可愛的幼子,這恍然使她明了此行的真實目的,她仿佛在冥冥之中感覺到了兒子的存在,他均勻的鼻息,潔淨的肌膚,還有他那動感活潑的身影鐫刻在她的心間。兒子天朗隻不過暫別他的父母,他應該還在這世上活著,與那隻美麗紅狐相伴,隱藏在這博大曠遠的山野中。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黎明。淙淙溪水銀光爍爍。香芷躺在溪畔蓬勃的矢車菊叢中打盹。她前半夜一直未眠,隻在天明小睡了一會兒。她的頭好沉好沉,她想好好睡一覺。嗜花的蜜蜂在頭梢飛舞,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濃濃的睡意。這時,一隻銀灰色長耳白兔從花屏間一掠而過,輕盈的體態在她的頭梢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她靜臥在芳草四溢的花叢中,在腦中回放著這轉瞬即逝的美妙感覺,最終她禁不住好奇地撥開眼前細密的枝葉,透過縫隙,隻見溪邊砂堆上,一群兔子在觀看一隻紅狐精彩的表演,它靈巧的身姿上下翻滾騰躍,在河灘這個天然舞台上,它似乎是一個機敏過人、脫穎無比的天才演員。此刻它正揚起毛須厚實蓬鬆的狐尾,尾梢像轉輪一般不停地搖動;有時,它會將優雅的狐尾倒置在沙地,前肢則輪番撲擊、追逐著自己粗長的尾巴,眾兔子沉醉在紅狐眼花繚亂的表演中,正入迷時,冷不防紅狐高高躍起,狠狠撲向一隻軟綿綿的灰色長耳兔,犀利的牙齒咬齧著兔輩的頸項,兔子三瓣嘴裏喘出粗氣,劇烈的疼痛使它發出似人一般的尖叫,淒厲的呼喚漸次微弱……紅狐豎起黑茸茸的大耳,一邊偵察著周邊的動靜,一邊自耳中發散出因此番激烈運動所產生的體內熱量。香芷目睹了紅狐獵殺長耳兔的全過程,她捂住嘴巴,鎮定心緒,屏息靜氣的觀察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她知道,紅狐是奪取她親愛兒子的敵人。她必須跟蹤它,監視它,找到它的巢穴,隻有這樣,才能找到兒子的下落,驗證她的天朗到底是生還是死。
三
入冬的第一場雪後,在山肩扛火銃,腰挎幹糧,一身獵人裝扮,匆匆走在積雪的山野。他要在這個冬季,踏遍狐狸活動半經的山嶺和峰巒,找到他的妻兒與之歡聚,並將那頭讓他一家陷入萬劫不複災難的狡猾紅狐擊殺斃命。他總覺得他的妻兒一定活著,在這遼闊山地的某一角落艱困度日。妻子香芷隻是思子心切導致精神失常,小兒天朗稚氣未消,冥頑天真,抑或是與紅狐遊走於一山又一山的林野中,過著茹毛飲血、風餐露宿野人一般地生活。想到香芷和天朗,在山心如刀絞,強烈地思親之情流淌在心間。他站在高岡上,遠方山脊白雪皚皚,迢迢路途,他惟能做的隻有永不停歇地奔走與尋找,才能找到他至親至愛的妻兒。
那個黃昏,在山拖著疲倦的雙腿攀上山嶺,在一處紅砂岩石崖裏卸下行裝,擇一天然石磴落座。一天奔波辛苦,睏意襲擾,他想背靠清冷的石壁打個盹兒。夜色降臨,流動的空氣拂麵而過。寒冷地氣流中一股異樣的味道碰觸著他的鼻腔,在山警覺地站起身子,翕動鼻翼,頓時,一股淡淡的狐騷在夜色裏時隱時現,而更詭異地是,隻見距石崖百米之遙的雪野,一隻體長不到一米的動物正蹲伏在雪地,兩束亮堂如燈的光照在暗夜裏閃爍,給這蠻荒僻遠的山嶺增添幽邃與玄奧。在山看見那充滿靈性的動物正用一對明晃如炬的眼光照亮雪路。它試圖翻越一座低崗,他沒有驚動它,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它的身後,片刻,那四肢爬行動物不知是嗅出了人的體味還是感覺到了身後有人盯梢,騰起靈巧的身姿飛入林莽。在山趨身上前,亮起手電,照見一排排狐狸的蹄印映在雪麵,他甚至發現一根散落在地的桔紅色狐毛。他將天朗走失時收藏在身的狐毛拿出來比對,竟然是一樣的毛須一樣的顏色,殘餘其上的狐騷味亦隱然留存,在山心裏頓時騰起一陣狂喜:他仿佛覺得香芷和天朗就在不遠處傾聽他的呼喚,等待他的救贖。
在山開始了一個獵人對一隻狐狸的艱難追捕。他根據紅狐的早晚進食時間、生活規律、活動範圍製訂出周詳的抓捕方案。他在它的必經之地挖出一口口陷阱,井沿用枝條藤蔓遮蓋,再鋪上一層白雪,巧妙的偽裝連自己也無法相信那積雪之下竟布滿黑洞洞的陷阱。他在它時常出沒的山徑設置一道道圈套,那柔韌有力的連環扣,被隨處摘來的枯草敗葉輕掩其上,一隻死鼠擱置在繩索織就的入口處,誘惑紅狐覓食時就範。在紅狐清晨或傍晚進食時,在山就蹲守於這方山嶺的一處製高點,仔細觀察白雪覆蓋的原野、溝穀、高岡是否有紅狐的行蹤,他持續而固執地與從未謀麵的紅狐暗暗較勁,他始終堅信本地土家人一句諺語:“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