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山鷹
——嗚嗬——嗚嗬。
……
一聲聲咆哮，一陣陣呼嘯，遠遠地，從荒原盡頭的天際傳來。在這天氣晦暝的雨季，一隻振翼高翔的山鷹，正排氣逐風吞雲吐霧，從蒼莽的雲端俯衝而下。沉寂的荒原即刻透起一派張惶，野禽哀鳴，走獸悲號……而高傲的山鷹似乎無意蠶食它的同類，低低地從草梢掠過，叢深的野草頓時掀起一重重綠浪，箭矢般地驟雨傾盆直下，它盤旋著，雄壯而矯健的身姿在風雨中翺翔。
那天黃昏，雲亮牧羊回家，發現丟失了一頭羊牯，他擔心養父不能原諒他的這一過失，乘夜出了家門，流浪到這片荒原上。眼下，他坐在那棵被雷電劈開的半截樹樁下，巨大的楓樹根須長滿青苔。不一會，他的頭頂射來排排雨簇，孤獨的滋味湧上心頭。他想念著他那從未謀麵的父母，他果真如養父所說，是大山孕育水裏生長的妖獸？！在流落到養父家裏之前，他毫不知情的身世之謎，令他困惑而充滿期待。
“嗚嗬”，那隻搏擊長空的山鷹收起雙翼停歇在半截樹樁的頂端，輕輕地呼喚著——這仿佛呼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溫情，慰藉著他孤寂的心靈。他真希望像山鷹那樣長出寬大強健的翅膀，追隨它去遼闊的天宇，接受炙熱太陽的烘烤，觸摸那銀瓶似的圓月；或者，遍尋人間山川，帶他去見他那慈愛的父母，他要依偎在他們溫暖的肩頭，聽任他們風一般輕柔的愛撫；他要向他們訴說歲歲年年的思念。山雨如注，山鷹似乎明了他此時的心境，把兩翅撐開伸展成一柄黑傘，擋住風雨，靜靜地守著他，如一尊守護神……雲亮迷糊著入了夢境。
這一間羊圈四門緊閉，潮濕的地氣散發出畜糞的味道。黑夜中的氣流凝滯不散。雲亮卷縮在羊圈旁的木房裏，眼巴巴盼望著黎明時分的曙光。忽然，木屋敞開一扇門洞，刺眼的光束投射到陰冷的牆角，他在光照中冉冉升騰，在山鷹的呼喚聲裏，他騎在它那閃耀著羽毛光澤的身上，舒展的雙翼在風中撲動。山鷹馱著他破霧前行，飄渺的雲煙之下，峽穀、高山、河流、田疇，還有在山地間勞作的農人，一一呈現出生動而逼真的形態。在山鷹拍翅飛行的前方，一條天路向浩瀚的宇宙延伸，天路兩旁流光溢彩，各種奇花異葩競相綻放，昌蒲、野芍藥、映山紅，還有漫山遍野的刺莓，玲瓏剔透，散發出誘人的沁香。浪花翻卷的溪穀，清脆的鹿哨響徹曠野。一片青青鬆林中，鹿群在草地上撒歡，兩個牧童在古磴上對弈。山鷹徑直飛到一白發仙翁的麵前，仙翁把雲亮拉到自己的身旁，指著那山鷹說：它是一隻庇佑人間的吉祥鳥，今後它就與你相隨，它會為你排解災難，帶來幸福……雲亮感動著，熱淚盈眶。他重新騎在鷹背，抱住它光潔的脛項親吻著，白發仙翁神鞭一揮，山鷹便如離弦的箭在空中疾行，風聲在身旁轟鳴。他們越過山巒、森林、村莊，來到一處高樓林立的大都市，棋盤狀的街道，寬廣而喧鬧的城市廣場，一如蟻族般覓食生息的男女……這迷亂而浮華的人世，似乎蒙蔽了雲亮的脫穎與靈慧。在逐漸黑暗的夜幕中，一顆流星噴出火舌迎頭向山鷹飛馳。山鷹隨即調整航向避開，流星也隨著校正航線，起起落落、上下更迭，但總是擋不住流星的攻擊……山鷹淒厲地叫了一聲，流淌著血雨往下墜落，雲亮一下子脫離了它那柔軟的脊梁，在渾濁的天空翻卷著，最後一頭摔在堅實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