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秋痕,早是秋波盈盈,默然不語。荷生便向群花說道:“站了好一會,今日太難為這二十瓣金蓮了,請散開坐坐吧。”子慎便跟著說道:“兩旁空椅,你們隨意坐著。韓師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再不拘你們的。”秋痕早輕移蓮步,從東走向窗下花架傍一把小方椅那裏去了。大家也有跟著走去的,也有向西窗下去的。荷生便向眾縉紳談了一回潼關破賊的事,複又笑道“人生蹤跡,不能預料。兩月以前,戎馬倥惚,豈知今日群花圍繞,玉軟香溫?但今年花選,小弟不揣冒昧,卻要重訂一過,諸公以為何如?”
劍秋笑道:“吾兄又要翻案了”眾鄉紳同接著口道:“這又何妨呢,千金請不到這樣名公評定哩!”荷生笑道:“豈敢豈敢!隻是這遊戲筆墨,各存一說,諒亦無礙。”子慎便說道:“今年花選,本來公論是不依呢”正說著,家人回說:“酒筵已備。”荷生便立起身來,和小岑、劍秋招著秋痕、丹翠、曼雲,閣門外散步這裏七手八腳,將席抬上。正麵擺著一席,兩邊排著四席。每席先是三個座教坊吹打三次,家人捧上酒來,大家送酒安席。正麵是荷生,小岑、劍秋陪坐。縉紳們分坐四席,每席兩枝花伺候。小岑、劍秋曉得荷生意思,便喚跟班排兩個座在下橫頭,令丹翠也站起來。荷生就隨意將各人都點了,隻把秋痕的扇子握在手中,且令歸坐,慢慢的讓酒吃菜,聽那曼雲等或二簧,或小調,抑揚亢墜,百轉嬌喉,合著琵琶、洋琴、三弦諸般樂器的繁音促節,已是眉飛色舞,豪情勃發了。
好一會,曼雲等以次唱完。小岑笑道“如今該是秋痕昆腔一開生麵了。”荷生便向秋痕笑道:“你這扇上大半是《燕子箋》、《桃花扇》、《西樓記》、《長生殿》,可見是個名家了。隻是你有會得全出的沒有?”秋痕站著答應道:“隻有《長生殿·補恨》旦曲是全會的。”荷生喜道::“好極!我就請教這一出”劍秋笑道:“我雖不懂這些,隻全出旦曲,就是難為人的事。”秋痕道:“不妨。”於是大家靜悄悄的。荷生要過鼓板,親自打著教坊子弟吹著笛,彈著三弦,聽秋痕斂容靜氣的唱道歎生前,冤和孽,才提起,聲先咽。單則為一點情根,種出那歡苗愛葉。他憐我慕,兩下無分別。誓世世生生休拋撇。不提防慘淒淒月墜花折,悄冥冥雲收雨歇!恨茫茫,隻落得死斷生絕!〔普天樂〕荷生見秋痕一開口已經眼眶紅了,到未了“隻落得死斷生絕”這一句,竟有忍不住淚的光景,便將青萍才泡上蓮心茶親手捧給秋痕道:“你吃了這盅茶,下一支我唱罷”便一麵打鼓板,一麵唱道:
聽說舊情那些,似荷絲劈開未絕,生前死後無休歇。萬重深,萬重結。你共他兩邊既恁疼熱,況盟言曾共設!怎生他陡地心如鐵,馬鬼坡便忽將伊負也?〔雁過聲〕
小岑、劍秋俱拍案道:“好!”荷生笑道“我們少唱,板眼生疏得狠,不及他們的嫻熟。”秋痕道:“韓師爺板眼自然是講究的,我們班裏總不免有含糊處。”便接著唱道:
傷嗟,豈是他頓薄劣。想那日遭魔劫,兵刃縱橫,社稷阽危,蒙難君王怎護臣妾?妾甘就死,死而無怨,與君何涉!怎忘得定情釵盒那根節。〔傾杯序〕
荷生唱聲“好”,便說道:“未免有情,誰能遣此?”劍秋道:“詞本好的,秋痕又能體會出作者的意思,抑揚頓挫,更令人魂銷”荷生道:“我要浮一大白了!”於是丹翠執壺,秋痕斟酒,劍秋、小岑、荷生俱幹了一大杯。秋痕歸坐。小岑道“如今我獻醜罷。”便討一盅茶,漱了口,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