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北搬馬解女人,盡有佳的,臘底太原城裏來了姑嫂兩人,都有姿色。嫂名胭脂,男人給賊殺了姑名柳青,年才十七歲。到了太原,有個將門少年,係武進士出身的官,看上了,聘以幹金。柳青對著大家,向少年說道“我自有夫,隻你老爺是此地一個英雄,我也願依你終身。成婚這夕,我要老幹十斤,燒豬蹄二隻,餑餑五十個,我醉飽了,憑老爺成親罷。譬如老爺自己不能如願,便當給我再找男人,這聘金卻不歸趙哩”大家都說道“你怎的講出這些話來?”柳青道:“話須預先說明,免得後來淘氣。我們走江湖的人,再不受人委曲,也不委曲人呢。”那少年雖覺得柳青說話蹺蹊,卻自信拿得穩的,便答應了。柳青便請署券交金,給他嫂嫂收了。
日末晡,就欣然豔妝而往。少年迎入,婢仆環觀,柳青飲峽自若。約摸定更,自起卸妝,揮老嬤丫鬟出去,嫣然向少年說道:“吾醉矣!”登床據褻衣,付少年道:“憑你鬧罷!”不想柳青坦然裸臥,這少年用盡氣力,竟然終夕不能探他妙處。無何,天亮,柳青躍起,少年遁去。以此柳青名色,哄動一時卻為年殘,紫滄已歸。小岑娶了丹翠,劍秋娶了曼雲,趕著正月內都要進京。荷生籌撥各道軍餉,檢點年終彙奏事件,更忙得發昏。
癡珠雖是閑人,緣無伴侶,就也懶懶的,這日除夕,便在秋心院和秋痕圍爐守歲。秋痕隻怕癡珠憶家,百般的耍笑。到五更天,兩人和衣躺下。癡珠不曾合眼,秋痕竟沉沉睡去。癡珠怕他著涼,將兩邊錦帳卸下,悄悄假寐。不一會,天發亮了,萬家爆竹,聲聲打入心坎裏。正在難受,秋痕突然坐起,瞧一瞧,抱著癡珠,嗚嗚咽咽痛哭起來。此時外麵正在敬神,十分熱鬧,房中隻他兩人。急得癡珠抱在懷裏,再三話問,秋痕一言不發,隻哀哀的哭。約有半個時辰,才說一句,是“我和你怕要拆散了。”說著又哭。癡珠頓覺慘然,說道:“這話從何處說起,卻這樣的傷心?”秋痕嗚咽說道:“我做一個大不好的夢,即刻想要生離!”就抱住癡珠的頭,哭得燈光無焰,爐火不溫。癡珠委實詫異,說道“大初一,你這般哭,實在不好。”秋痕方才住了哭。
一會,跛腳進來,秋痕哭聲已住。就也不覺。剔著燈亮,拔著爐火,見兩人靜悄悄的,隻道是睡,再不想是哭。轉怕驚醒,躡手躡腳的走了。
這裏癡珠問起夢境,秋痕又淌下淚,說道:“我夢和你一塊兒走,也不曉是要到那裏?忽然見個大山,四麵都是峭壁,並無磴路回頭一望,有無數的狼遠遠的趕來,我和你前後左右都無去路,抱著大哭。你說道:“哭也無益,我們舍命爬上山罷’你爬上一層,拖著我,還沒上去,兩個都滾下來。那一起的狼就近在咫盡,我隻怕咬著你,將身遮住你,你還拉我上山。一個狼撲上身來,我也不怕,正和狼死命的掙,忽見那峭壁洞開,兩個女人擁個老人將你抓了進去,峭壁複合,猶隱隱的聽見你在峭壁裏喊著我的名字,我心裏一痛,就和狼一起人倒地。醒了見了你,怎的不傷心?以後越想越不好,怎的不哭?咳!以前你說個無緣,我還不信,如今看來……”說到這一句,又哭起來。癡珠聽了,也自可傷。這會麗日上窗,見秋痕麵黃於蠟,目腫如桃,沒命的抽咽,隻得說道“幻夢有何足憑?但這屋你說有鬼,我明日帶你西院住去吧。”停了一停,禿頭、穆升帶著車,拿著衣帽,都來伺侯,癡珠就出門去了。
初二日,李夫人便招癡珠、秋痕,就秋華堂院子看搬馬解。隻見那姑嫂兩人,短服勁裝,道纏青帕,帶兩匹馬,跟一個老頭子來了。柳青穿件窄袖紅緞繡襖,約以錦絛,足纏綠滕,倒插青給印花裙幅。胭脂穿件白裝繡襖,約以青絛,足纏綠滕,倒插紅給印花裙幅。兩人雙翹皆不及寸許,伶俏之至。各走了一回繩,舞了一回刀槍,耍了一回流光錘,就搬起馬來。先前柳青是站個白馬,胭脂是站個黑馬,各登一腳,分東西終走兩回,便一麵跑,一麵舞,一麵唱,已令人耳馳目駭;未後東西飛跑間,兩人就在馬上互換了馬,如風如電,如拋彩,如散花,如舞蝶翩躚,如遊魚出沒,更令人神騁心驚。正在癡看,不道兩人早已下馬,站在台階討賞。李夫人喜歡,各賞了一錠銀。癡珠就也陪賞。奈這兩人見癡珠發下賞來,卻走上前,笑道:“你不是韋癡珠老爺嗎?我兩個卻不要你賞銀,隻要你贈我們一首詩。”癡珠哈大笑道:“這怪不怪,你怎曉得我會做詩哩?”李夫人也笑道:“總是先生詩名傳播得遠,他們也自聞見傾慕”癡珠於是招入西院,取出秋痕畫過的折扇,信筆揮來。李夫人倚在案頭,見歪歪斜斜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