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車前無靈星沉婆女 棣華遽折月冷抵園(1 / 2)

話說癡珠三夜,自大營回寓,一夜無聊。天亮一會,聽得炮聲連續,知是荷生走了,就也起來。見碧桃花都已零落,憔悴得可憐,便叫林喜挪在槐蔭下,教他們天天灌溉。盥漱用點已畢,伏枕假寐。恍恍惚惚瞧見李夫人顏色慘淡,穿著風冠霞帔,掀著簾子說道:“先生自受,我先走了。”覺得一身毛發豎起,擦開兩眼,寂無人聲。心上十分作惡,便步行到了縣前街。李夫人方才罷妝,迎了出來。癡珠留心瞧夫人的神氣,也還好好,自然講不出夢中的話。轉是夫人說道:“謖如許久沒有家信,這兩天實在記念他。”言下槍然。癡珠隻得將話寬解。夫人又說起娘家隔遠,沒個親眷,因勸癡珠趕辦秋痕的事。癡珠隻是不語。

吃了早飯,便來秋心院,隻見院中靜悄悄的,步入裏間。秋痕頭也沒梳,手拿一本書,歪在一個靠枕上看,抬頭瞥見癡珠,坐起笑道“你來麼?”就走下地來。癡珠也笑道:“荷生去了,我無聊得很。”秋痕攜著癡珠的手道:“天下事都是翻轉來看,譬如你當初不認得荷生,他走他的路,你自己不想著他。就是我……”說到這一句,便和癡珠坐下,噎著咽喉,說不下去了。癡珠慘然,停一會,秋痕又說道“我沒爹沒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又墮在火坑,死了自然是幹淨。你怎好……”說到這三字,竟哭起來。癡珠道:“怎的?”秋痕哽咽道“癡珠,癡珠,你也該曉得,梧仙是心已粉碎,腸已寸斷了,”癡珠忍不住也掉下淚。停一會,秋痕轉抹了眼淚,問道:“你出城送荷生沒有?”癡珠搖頭道“沒有。”秋痕道“你這會從家裏來麼?”癡珠道:“我昨晚一夜沒睡。”就將清早夢見李夫人及到縣前街李夫人說的話,一一述給秋痕聽。秋痕道:“李太太做人,很有福氣,何至有什麼意外的事?你我的事,承太太一番美意,隻是我家的人,實在難說,總要我挨得一年半載的苦,教他們沒甚想頭,那時候就好商量了”。

兩人促膝談心。靠晚,吃過飯,秋痕略有意興,焚了一爐香,將琴調和,彈起《水仙操》。隻覺得指頭勾剔,怪剌剌的與尋常不同,便說道“怎的生疏了?”再和一會,又彈起來,沒得半闋,忽劃然一聲,宮羽兩弦一齊斷了。兩人失色,默默無言。秋痕滿襟是淚,好似勸慰他一般,癡珠歎氣道“怎的就這般件件見得不好?”秋痕伏在琴案,嗚嗚的哭。癡珠挨不住,就自走了。

一夜難過,到得四更,忽聽外麵撾門甚急,禿頭認是縣前街老奴李升聲音。癡珠趕著問“是何事?”李升入來,站在房門外,回道:“太太夜來生產,覺得十分不好!”癡珠不待說完,便披上衣,跳下床。一麵披衣,一麵趕著套車。李升提燈迎上,去了。

到得縣前街,隻見門上的人都迎出來道:“韋老爺來了,我們太太不好得很!”癡珠趕著下車,問道:“到底怎樣?”門上的人道:“胎是已下,隻人已暈過數次”癡珠道:“沒個親眷,怎好哩?”大家跟進大廳。炕上一個是高大令,一個是麻大夫,和管事家人商量下藥聽說癡珠進來,大家搶下台階。麻大夫道:“癡珠先生來了,便有人做主。”癡珠道:“給大夫看,怎樣呢?”高大令不語。麻大夫搖頭道:“脈息已散,怕看命根……”隻聽得上屋連聲說“太太請韋老爺”癡珠隻得向麻、高道:“全仗高明營救,定個神方”踉蹌走入,掀開簾子,站在房內問道:“這個怎樣?”隻見老嬤丫鬟圍床兩旁,李夫人色如金紙,靠在兩個老嬤身上,手牽阿寶,望著癡珠厲聲道:“先生!我挨著死等你,你把阿寶手上鑰匙收起!”哎呀一聲,即便暈絕。大家趕著握住頭發,灌下參湯,漸漸回過來。一個大丫鬟帶著阿寶,將一包鑰匙遞給癡珠。癡珠見這光景,又見阿寶淚痕滿麵,真個心如刀絞,禁不住涕下涔浮。聽得李夫人又厲聲問道“交給先生沒有?”癡珠隻得大聲道:“我已收過。太太你拿定心,不要亂。”李夫人含著淚道:“我的心一絲不亂,隻我的爹娘都來叫我去了。謖如數月沒有信息,軍營中生死不可知。我的兄弟又隔十餘天的路,苦呀!”一陣血腥,人又暈絕。

癡珠十分難受,又不便上前,沒個主意,隻得退出簾外。此時高、麻商定一方,趕著煎好灌下。大家隨哭隨叫。好一會,又回過來,叫道:“阿寶呢?”大家將阿寶送上,李夫人瞧一瞧。恰好阿珍、靚兒都醒了,奶嬤抱在床前,李夫人也瞧一瞧,說道:“我不管了!”又叫道“先生呢?”癡珠急入。此時天將發亮,燈光燭影,閃得陰陰沉沉的。猛聽得李夫人叫道:“謖如!謖如!”便兩目低垂,又牙緊閉了!癡珠大慟,阿寶伏著床沿,嗚嗚的哭,內外人等都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