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車前無靈星沉婆女 棣華遽折月冷抵園(2 / 2)

一會,停靈掛孝,管事家人請癡珠議定殯殮。癡珠便領著李家幾個老仆,和李夫人身邊的老嬤大丫鬟,將一切箱籠盡行粘封;差人向謖如、鶴仙相好的同寅故舊告喪。秋痕就也來了。到得已末,便有各家的眷屬前來哭臨。秋痕一身素服,陪著痛哭。好是謖如不在家,阿寶又小,卻無男客。癡珠乘空,便灑淚作書兩封,一專差到蒲關去,一專差到江南去,酉刻同發。

次日初五,陰陽生揀的時辰是卯正三刻大殮,午初一刻進棺。到得三下多鍾,安了靈,秋痕便向李夫人靈前哭辭,囑咐老嬤丫鬟看視阿寶。這阿寶雖隻有八歲,卻乘覺得很,見他母親已死,秋痕也要去,便拉著秋痕的衣袖大哭。大家都已收淚,見阿寶這個情狀,滿屋的人慘然,又跟著哭。秋痕更是傷心,抱著阿寶道:“我不去,你不要哭。”於是癡珠走了。

此時新月如鉤,癡珠對月獨坐,想著李夫人如許做人,竟催此難,可見天道無知。便賴賴的進房,一夜翻來覆去,想起謖如遠別半載,荷生出師關外,客邊痛癢相關的人,目前竟無一個回首南邊,又遍地黃巾,差不多一年不得家信,老親、弱弟、瘦妻、稚子,竟不如是何景像。想到此處,真個四大茫茫,側身無所,才名畫餅,憂患如山,不知不覺痛哭起來。時已三更多天,累得禿頭等從睡夢中各自驚醒,急起探視。癡珠隻得說是夢魔。次日一早,教李福磨一孟的墨,教禿頭買得白綾,寫一副挽聯,自行帶至縣前街掛起。秋痕瞧是:

廿餘年往事如煙,記舊日師生,恍見雙鬟來問字;

二千裏望夫化石,痛當前兒女,何堪兩地共招魂!看罷,又滴了無數的淚。是日,癡珠便陪了一天吊客,又定下念經開吊日期,刻起訃音,直到上燈回寓。

秋痕打發癡珠走後,正在燈下替阿寶縫孝鞋,忽見門上的人領著穆升踉蹌奔入,說:“劉姑娘,快看老爺去!龍山失守,我們八老爺殉難了!老爺接著家信,大哭一聲,暈倒在地。”秋痕這一驚,好像半天打一個霹靂!大家都也驚駭,趕著替秋痕收拾,騙開阿寶,悄悄的上車。一路淌了多少眼淚。

到得西院,早聽得癡珠號啕大哭。心印、池、蕭及禿頭等,圍著一屋。秋痕這會顧不得什麼,接著癡珠也哀哀的哭。後來秋痕先住了哭,同大家把癡珠擁入裏間躺下,把癡珠勸住哭。癡珠謝了眾人,就托心印延請十六位戒僧,就汾神廟開起七晝夜經壇。

到了次日,排設停妥。西院外間,也安了靈。癡珠素服哭奠一番。便赴壇燒香。此夜月色陰沉,紙幟招展,覺得梵語淒涼,燈光黯淡,絕不似尋常魚鼓經聲,便又大慟起來。這日就有同鄉過來慰問。以後各營員弁通知了,也有排祭筵的,也有送聯軸的,更忙了數日。兼之縣前街也在開吊,癡珠萬慮千愁,這十數天也疲極了。雖有秋痕、禿頭小心伺候,無奈飲食日減下來,直覺骨瘦如柴,身輕似葉;到了謝吊這一日,隻喝粥兩碗,是夜又嘔了數口血,直把兩人急得要死。

癡珠因告知秋痕,決意於三月初十,帶禿頭、穆升輕裝南去看家。秋痕忍著淚道:“這是正理,我怎敢多說?隻道路梗塞,是一節為難再你這樣身體,怎禁得起長途跋涉?”癡珠歎口氣道:“死生有命,我做我的事罷了。”秋痕默然。癡珠接著道:“我與你總是沒緣,故此枝枝節節,生出許多變故。我如今百念俱灰,隻求歸見老母。”秋痕又掉下淚來,說道“我原說過,禍離更甚於慘別,你有老母,怎的敢叫你不要回去?隻我的魂魄一路附著你走罷?”癡珠道“這也何必。自古無不散的筵席,百年豈有不折的鶯風?萬裏一心,遙遙相照萬古一心,久久不磨。你我就不能同生同死,也算得是個同心……”癡珠說到這一句,便咽住了。秋痕更是難忍,竟大慟起來。這夜癡珠於枕上得一首五古,留別秋痕。詩雲:

瑤台熟蟠桃,玉母初開宴鴉頭族繡袍,雄尾移官扇樣雲朵朵來,大會神仙眷。就中拈花人,忽展春風麵小兒從隙窺,偷索手中釧:目成兩無言,雙心盟繾綣。好詞致蹇修,竟又遭神譴妃子滴風塵,歲星亦不見。一十九年間,滄桑知幾變?氤氳使有神,會合舊釵鈿。墮落香何言,緣慘秋心院!詛惜圭譬躬,一作紅顏援?所恨磨蠍宮,事變驚閃電。此別豈不傷?此會難相戀,痛如俎上刀,快若弦端箭,涕淚雙謗沱,襟上千行賤。莽莽並州城,可是閣摩殿?早知煩惱多,何如不相見!

正是:

鴛鴦不獨宿,難至亦分飛。

春草江南客,扁舟一葉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