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鶴仙也沒同胞兄弟,隻有個族兄,名喬齡,字芝友,原是隴西寧遠衛守備,因公革職,此番進京捐複,路出蒲關。鶴仙逆計芝友出京之日,李夫人當已分娩,好教他護送前來。不想芝友到了太原,已不及見李夫人了。鶴仙得了此信,便差四個幹弁、兩個老家人,星夜趕至,諄懇癡珠替李夫人權借後,挈阿寶兄妹西來。癡珠因此決意三月初十回南,把所有書籍古玩並一切衣裝,開了清單,悉給秋痕。
此時秋痕是領阿寶住在西院,當下將單收過,瞧也不瞧。癡珠又將自己地幅小照付給秋痕道“這做你畫裏情郎罷!”秋痕噙著淚,一言不發。阿寶平日跟著李夫人呼癡珠為先生,看了秋痕情景,接著說道“劉姑娘,你難道不和我先生一起走麼?我是要你和先生同送我到舅舅衙門去。你不走,我便跟你住在這裏。隻是先生一人去找舅舅,沒你伺候,你也該不過意。”說著,便倚在秋痕懷裏淌淚。兩人半晌無言,正是腸斷魂銷之際,給阿寶這一說,便各伏在幾上,大慟起來。阿寶含著淚,東邊扯手袖,西邊牽衣襟,往來跑個不了。此時院中鴉雀無聲,隻聽得客廳嘩喇一聲響,把兩人嚇得一跳,倒停住哭了。出來一看,原來是頂格年久,塌了一半,將個燕窠跌下,燕子紛飛叫噪。正在詫異,忽見禿頭進來回道“李狗頭帶車來接姑娘,說是他媽突患重病,叫姑娘即刻回家”癡珠尚未答應,秋痕說道:“我那裏有媽!就是我的媽病,要我回去,也待得明日”癡珠忙接著道“不是這般說法。你對狗頭說,現在李少爺跟著姑娘,明日騙開李少爺,就給姑娘回家看病”禿頭出去說了,狗頭沒法,隻得回去。
次日一早,李裁縫、狗頭領著跛腳,坐一車輛車,便來門房和禿頭吵嚷,要接秋痕。禿頭道:“早哩!爺還沒有起來。這個地方,是你們說話的所在麼?”李裁縫嚷道“奇呀!你們把我女兒占了幾個月,如今他媽病了,也不給他回去看,到底是什麼意思?”穆升不待說完,便搶上前道;“放你娘的屁!誰占你的女兒?”狗頭冷笑道:“你問那姓韋的!”禿頭怒氣衝天,忍耐不住,從狗頭背後一把揪住,罵道:“你這個小忘八蛋,敢怎樣撒野!”狗頭剛把手來抓禿頭,卻被林喜帶勸帶笑,將狗頭兩隻手鱉住,給禿頭連刷了五個嘴巴。李裁縫氣極,將頭向穆升撞來,卻被穆升抓住,罵道:“你這不死的老東西,要和我拚命麼?賞你一個死!”便將手一掀,摔出門來。這裏看門聽差和廚下打雜人等,都一齊跑來,拉的拉,勸的勸,嚇得跛腳手足打戰,那李裁縫便倒地號啕哭起冤來,彎頭隻是尋人廝打,卻被大家按住手。池、蕭兩人也起來。癡珠、秋痕在睡夢中聽得外麵吵鬧,不知何事,叫人又不見一個,隻得披衣出來。剛走到月亮門,遇著廚子天福,是個急舌,說話不大分明,說是“爺們和呂家的人打架”。數日前汾神廟住了一個呂通判,穆升因他的馬常跑入西院,與他家人才有口舌。因此錯聽了,就不出去招呼,隻叫天福傳諭穆升不要多事,並喚他進來。
當下禿頭聽天福說爺喚,禿頭便先進了,穆升、林喜、李福也走了。李家爺子曉得癡珠起來,便舍命跟著禿頭闖入月亮門,大家都擋不住,癡珠這會才曉是李家父子鬧事,聽得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是撒賴,直氣得胸吭冤填,手足冰冷,在屋裏和秋痕默默相對。一會竟嚷到西院客廳。秋痕憤極,抹了淚,挽好頭發,包上給帕,檢出癡珠一軸小照藏在袖裏,向癡珠道:“你聽我的信!”癡珠淚眼盈盈,不能言語。秋痕早跑出客廳道:“你們鬧什麼?你們不過是要我回去,走罷!”此時心印、池、蕭都在一邊做好做呆的勸,瞥見秋痕出來發話,倒覺一跳。跛腳迎上前來,秋痕向阿寶老嬤道:“少爺沒有醒,醒了你好好騙他回去”又向心印、池、蕭道:“往後大家替我寬慰癡珠,我做鬼就忘不了!”又向李裁縫道“要我回家,犯不著鬧出這種樣兒,叫人笑話。”一麵說,一麵扶著跛腳走了。
李家爺子見秋痕出來,理早短了而且此來隻怕秋痕不肯回去,如今秋痕已走,趁著池、蕭一人拉一個,就也出來,跟著車去了。隻癡珠、秋痕七個月交情,從此分手,便永無見麵之期,說來也自可傷。當下軟癱天窗下彌勒榻上,心印、池、蕭勸解一會,癡珠歎口氣道“隻這十二日緣分,也不許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