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晚夕,癡珠嗒然獨坐,忽見簾子一掀,荷生、紫滄便衣進來,笑道:“我充個紅娘,好不好呢?”癡珠忙站起迎坐。
原來荷生今早拜了客,回到行館,已是午鼓,就將癡珠近事,一一告知采秋。采秋為李夫人淒惻,更為癡珠、秋痕煩惱,說道:“我不叫兩個即日見麵,我這杜字也不姓了。李家這樣可惡,總不過是個教坊。明日不是班師喜宴?用得著他們。難道你差人傳他,也不來麼?隻秋痕臉上過不去,須喚紫滄走一遭,給秋痕說明,再囑琴妹妹伴他進來。你作字訂了癡珠,教他們在這裏見一麵,往後再作打算。”荷生道:“我也這般想,明日招了愛山,並替癡珠完個畫小照的心願罷”。
再說秋痕回家三天,雖受過牛氏幾次毒詈,也沒甚不了之事。這日靠晚,外麵傳報“馮師爺來了。”李家爺子曉得這人是荷生相好,肅靜伺候。秋痕噙著淚望著紫滄進來,便嗚嗚的哭個不了。紫滄從燈影裏瞧著秋痕憔悴的麵龐兒,幾乎認不得,便坐下說道:“我不見你才有三四個月,怎的消瘦到這田地?咳!你總是這個性情,盡著哭,幹不了什麼事。”秋痕咽著喉嚨道:“你見過癡珠麼?他比我便不堪哩!”紫滄道:“我不得空,荷生今早去看他。”秋痕道:“他運氣不好,家中層疊出許多變故。這都是我苦命,害了他。他初十走,梧仙的魂就在城門邊等他,教他叫我的名字,我便跟他走了。”說著,又哭了。紫滄道:“你不用這般說,他初十不能走。他就初十要走,荷生也不給他走”秋痕哭著道:“我不敢阻他不走,其實道路是走不得。”紫滄遂將荷生早上對癡珠說的話,及後采秋的打算,悄悄告知。秋痕十分感激,便問起采秋前後的事,紫滄略說一遍,喝了茶,歸報荷生。兩人就找癡珠來了。
看官!你道癡珠、秋痕還有一見之緣麼?要知心印說的,人生該聚多少時,該見多少麵,都有定數,到得數盡,任你千謀百計,總是為難。
次日,教坊奉到中軍府傳單,是:連升部,三吉部,翠雲部,秋心部,準於已刻齊集柳巷行轅,伺候班師喜宴。李家循例送了差人幾錢銀,挽他告病。差人悉了臉,將銀摔在地下道:“這回比不得尋常,上頭吩咐,不準告病。就有真病,也有赴給巡捕老爺驗看。你不看翠雲部的薛姑娘都不敢告假麼?”牛氏沒法,隻得老著臉來求秋痕。秋痕道“武營認真呼喚,我怎好不替你們一走?隻我卻不能妝掠,打個辮子去見巡捕罷。”牛氏自是喜歡。
巳刻,四部齊集柳巷行館,隻見轅門外部滿兵丁。大家到了巡捕廳班房,瑤華便引秋痕到個淨室,安慰一番。秋痕見了瑤華,就如見了新人一般哭訴。瑤華道“姊姊,你何必哭呢。你既然肯拚個死,有什麼事還做不出?隻是忍耐些兒罷。”
秋痕妝下抹了淚,正待答應,忽聞轅門升炮吹打,隻見狗頭跑進來向瑤華、秋痕道“大人回來。你道大人是誰?我不想就是韓師爺,你來瞧罷”於是大家都出來轅門空地裏站著,遠遠的瞧。瑤華扶著秋痕,也站在一塊。
原來今日算是凱旋之宴,荷生從經略處拜了奏章回來,用的是全副欽差儀仗。見大門台階下兩邊一字金字高腳牌,高腳牌後全部儀仗,從人縫裏見鑼聲過去,是一對金黃棍,接著一把三層紅傘,兩把灑金青扇,一對對皮做刑杖。大門外早奏起細樂。一會,二員水晶頂騎馬官員,引著一把大紅馬傘,兩對雁翎刀,兩對提爐,四對車渠碩的掛刀營弁,簇擁著玻璃四轎,坐個高顴廣額長耳軒眉的韓荷生。此時人聲悄悄,隻聽得腳步聲,馬蹄聲,武威聲,前麵數下大鑼聲。後麵四把高幟。卻從轅門邊灣過來,空地裏下馬。倒把秋痕嚇了一跳,回來班房坐下。秋痕歎一口氣,想道:“人生有遇有不遇,難道癡珠不是舉人?怎的運氣就那般不好!”正在發呆,隻聽得人說道:“巡捕老爺下來。”一會,狗頭跑進來道:“怪得很,我向巡捕老爺替你告病,巡捕老爺隻笑吟吟不言語”狗頭還沒說完,裏頭一疊連聲傳出來,說是“單喚翠雲部恭瑤華、秋心部劉梧仙,上去問話。”
於是秋痕、瑤華跟個老嬤,彎彎曲曲走了半裏多路,見是一群華妝炫服的丫鬟簇擁采秋迎了出來。秋痕搶上前數步,也不能說話,隻隻掉下淚來。采秋先前是笑,一見秋痕,就也慘然,拉著手道“秋痕妹妹,你通是這樣,怎好呢?就招咱瑤華先走。”秋痕忍著哭。采秋一手拍著秋痕的肩,一手將手絹替他抹眼淚,自己也淌下數點淚,向瑤華道:“層層折折,都是不如意事,實在難為秋痕”瑤華也慘然道:“卻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