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活得太累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深冬的一天傍晚,司儀獨自坐在窗內癡望遍野的白雪,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吟誦著這句詩。忽又起身去書櫃裏取出表哥送的那把小折扇,輕輕拉開扇葉,細看那上麵的“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想著表哥淒苦的心境與剛毅含笑的麵容,深覺表哥活得太累太艱難。政界的錯綜複雜,即使再正派的人也難免為了工作或人情之故而爾虞我詐,讚美者說“深謀遠慮”“高瞻遠囑”,反對派言“詭計多端”“老奸巨猾”。政治上沒有永久的朋友,生活中沒有不散的宴席。在外麵沒有吐露真言的處所,在家裏又無法得到理解。
男人,尤其象表哥那樣的男人,是真的活得太累。他們不僅要活出自古至今對男人定位的功成名就,還要時時注意是否疏忽了妻兒的要求和感覺。在家裏找不到理解與愛,在外麵,麵對偶爾遇到的多情的目光,也不得不用理智的利劍違心地斬斷。為了維護自己一個好男人的光輝形象,他們該要付出多大的意誌和感情的代價,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焦慮與饑渴!
這就是一個好男人的標準麼?
好女人是否也是這樣?
表哥可以算一個好男人吧?司儀這樣想,馬上又說:太可憐了!
怪不得許多女人寧可選擇“壞男人”。司儀任思緒意識流般淌著——
高尚的男人不一定可愛。可愛主要表現在生活中,在細節上。表哥卻高尚和可愛兩者兼有。
可表哥的心境卻那麼淒苦!
司儀這樣想著的時候,心就開始隱隱作痛。也許是胃病又犯了。她起身去喝幾口熱水,又想:很多人說胃病的起因是飲食失調,其實那完全是一知半解,所有病皆由心情引起,正如作家柯雲路所言:“你想病,你就生病”、“不想病,誰能病我”。這胃病還是那年跑調動時犯過,這麼多年原以為好了的,不想,近日來又犯了。
唉!不想了!還是看點書吧。看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還是少看為妙。任何東西鑽多了不好。就象地道,挖多了反把自己也弄糊塗了。
羅舜父子倆回來了,司儀趕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問兒子:念念,你們堆了幾個雪人?
司念搓著紅通通的手,跺跺腳笑著:媽媽,叫你去你不去,多好玩呐!我和爸堆了一個雪人,做了一個紅鼻子、紅嘴巴。我說這是我媽媽,在這裏看著我玩。爸爸說,幹脆讓你媽長胖點,她太瘦了。我們就又加雪,一捧一捧地加。爸爸加背上,我加肚子上。一看,媽媽象企鵝頭小肚子大。爸爸又說,頭小了,再讓她的頭胖一點,我們就又加在頭上。頭加大了,身子又小了。又加身子,頭又小了。又加頭,身子又小了……加呀加呀,直到媽媽長得和奶奶家的大水牛那樣。爸爸一看,大笑著說算了算了,太胖了我們都打不過她。
兒子還沒說完,司儀就噗哧笑了起來,見羅舜隻穿一件毛衣,牛仔褲上不少水印子,樣子象個頑童,心生愛憐,嘴裏故作嚴厲地說:看你們父子倆,隻曉得玩!還專門在背後編排我。都穿上衣服!
羅舜便向司念做個鬼臉,爺兒倆一箭衝上了樓,哈哈大笑起來。
司儀笑著搖搖頭,看鍾:五點了。便進廚房做飯。
吃飯時,司儀說:明天我倆上街辦些年貨,後天星期六,送到司念奶奶家去,好不好?
羅舜說,你一個人去辦吧。我還挺忙呢。
我一個人怎麼拿得動?
辦少點,再不幹脆給點錢算了。
給錢不好,她收在口袋裏就舍不得用。還是買些東西。司儀深知婆婆的習性,比做兒子的還用心。
司念忽而說:爸爸不去我去。
你有什麼用?司儀問,你能拿多少東西?
瞧瞧!我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司念將拳頭握起來高唱道:“同舟麼共濟海讓路,號子麼一喊浪靠邊,百舸爭流千帆競,波濤在後岸在前……”
羅舜笑了:兒子,航海還早呢。現在的任務是快點吃飯!
是!爸爸!司念一個立正,又逗得夫婦笑起來。
這樣的笑聲裏,表哥的影子便無蹤無跡。司儀心想:今生隻能做個賢妻良母了。如此的天倫之樂還能不滿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