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推辭嗎？我敢推辭嗎？我會推辭嗎？答案是能、敢、會。
我並不欣賞這樣溫情母子戲碼，你如果真的愛你兒子又何至於把他逼死？何況自小沒有父愛也沒有母愛的我，也許，已經喪失了愛這種超能力了，從外公去世後，大概就沒有所謂愛了吧。我還記得外公去世的那天是夜裏，空蕩蕩的屋子開著老式的鎢絲燈，昏黃的光線下，外公艱難地掀動著已經變色的幹枯了的嘴唇：
“晴晴，原諒你媽媽吧，這樣你好過一點，她也好過一點。”
然後，沒有等到我的答複，外公的手就在我的手裏漸漸變冷，變硬，好像手上的老年斑一點點變深，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像一根幹枯的柴火。
天亮的時候，鄰居家的大爺幫我打電話叫來了母親，她眼圈紅腫，該是哭過了吧，遠遠地看見我，隻說：“討債鬼，怎麼死的不是你呢？”
看吧，幾乎無愛的我又怎麼能承擔得起心靈療養師的責任，又從哪裏去竊取一份愛來分享給失去愛子的母親呢？
“老師，我……可能不太適合，我並不算了解顧師兄，也不善於和不太熟悉的人相處，我可能沒辦法做出什麼好成績……”聽出我的拒絕，他從窗口回過頭來看我，一點一點像腐朽的機器，甚至能聽到肩骨扭動的聲音。背著光線，我看不清他的臉，隻是點點頭“嗯，可以理解，不過也謝謝你今天來看我，咱們去看看阿衡吧，可以嗎？”老教授走過來，我才看到他臉上的疲憊和歉疚，仿佛又蒼老了十歲。
我隻好點頭，這樣的請求我無法再拒絕。
跟著顧教授走出幾乎城堡一樣的別墅，穿過小橋流水，蘭苑幽香，綠草茵茵，來到一座縮小版的我們的國畫閣樓，靜靜矗立在這樣一座城堡裏，古樸得格格不入。
走進這裏，我沒由來地生出一種親切感，師娘坐在閣樓的陽台上，迎著光。
“李姨，我今天的衣服還算整齊吧？這是小畫給我買的呢？他呀跟他爸一樣就喜歡這種風格。出去這麼久都不回來，”臉上溢著滿足的笑容“我以為他生氣不回來呢，這孩子還沒發過這麼大脾氣。”一旁的婦人，看著這樣的師娘，隻好僵硬地回應“少爺這是原諒您的苦心了，您也是為了他好，他都懂得了。”
是顧教授開口打斷這滿是期望的談話“阿衡，小畫要走了，他還要去上海參加一個比賽。”誰知師娘滿臉的笑容頓時消散，眼淚似是怎麼也止不住，“小畫，原諒媽媽好不好，原諒媽媽，不要離開媽媽”她憑著感覺向我撲過來，卻失手按倒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桌子，桌子上黃橙橙的芒果一個個滾落在地上，我伸手扶住她，卻不敢說話，她抱住我，眼淚滴在我的脖頸上溫熱的然後迅速和我的汗水融合流進心裏，這就是屬於母親的懷抱和眼淚嗎？我有些愣住了。
“原諒媽媽好嗎？”我不敢隨便表態，我不知道顧譯畫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但如果是真的可以隨便原諒，那麼他必然不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來向母親、向生活抗爭。
因為死亡真的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不論是對於已經死去或者仍舊苟活的人來說，都是一樣。
我顫抖著唇瓣，輕輕開口“媽媽，您要吃芒果嗎？”我從書包裏取出我帶來的也打算帶走的低廉芒果，剝開，將黃橙橙的果肉分給眼前的“母親”。
“我陪您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