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靠在我的肩頭,空氣慢慢地凝固成絕望,我卻無能為力,除了幹癟蒼白的安慰,語言從來都是局限而膚淺的,尤其在深摯的情感麵前,就像是深海表麵的浮藻,可以表現的不過是大海的千萬分之一。
“要不這樣吧,我,我替你去看看師娘吧。”我想要去替你洗刷掉所有不孝和背叛的汙名,至少可以還你一份純粹的思念。我下了很大的決心,不論將要麵對的是怎樣的場麵,我也要去看一看,帶著顧譯畫的心情,用吳晴的眼睛。
“你,你不會喜歡那樣的環境的,看似所有人都是光鮮的,善意的,微笑的,可是,每個人又都是銅臭的,算計的,虛偽的,我並不喜歡,我想你也不會喜歡的。”這番話出自他的嘴裏,我感到一絲意外,我看到的他隻是16歲的天才少年,是幹淨的,純粹的,不諳世事的,可他究竟是名利圈內的人,所以他會在決定接下母親重托的時候封存畫筆,同國畫惜別,畢竟,從名利場趟出來,又還有什麼真心呢?筆下又還有什麼靈氣呢?人們皆言江郎才盡,卻沒有人追問一句江郎為什麼才盡,所謂“名韁利鎖,天還知道,或天也瘦。”誰又真正懂得呢?
是的,我的確不會喜歡的,而且也不太會應付得來的,但是,我想幫幫他,去見見“母親”,這樣子,至少他會快樂一點,而我,想讓他快樂一點,他實在沒有犯什麼錯,這樣的懲罰太嚴厲。
“應該沒什麼的,我就算是去走走親戚”我脫口而出,他淚意尚未散去的眼睛裏露出驚詫,我自知說錯了話,強辯道:
“了不起,算是去做了一天兼職,你可別小看我,我可是見過大世麵的,上次譚氏集團千金的婚禮在堂皇酒店舉行,我可是去兼職了的,我不會怯場給你丟範兒的。”
“謝謝你。”他笑了,笑得簡單,他的眼睛澄澈透著亮,完全沒有任何阻擋,仿佛一高興笑意就會從眼睛裏溢出來。
按著之前顧教授給的地址,我又來到那座像是城堡一樣的別墅群,背包裏是顧譯畫親手畫的賀壽圖:那是一副著名的賀壽圖,是明代的仿品,房前屋後老鬆虯立寓意高風亮節壽筆南山之鬆,門前車水馬龍,人人新衣笑顏,往來不絕,但又自出新意,看似人來人往一家喜樂的畫麵裏不起眼的樹杈上停了一隻孤雁,遠遠地看著家中的幸福,卻再沒有機會對母親道上一句:生日快樂。那就是他吧,他就像是那隻隻能遠遠祝福的孤雁,被鎖在畫中,人間的一切喜樂皆是禁忌。
卻沒有落款。
匆匆忙忙背著顧譯畫的思念,連衣服都不曾特地準備,在我看來,這生日和兒子的忌日撞在一起,任何母親都不會再有想要慶祝的心思了吧,何況師娘本就已經思念成疾,就更加不會有什麼大場麵。
背包裏麵的畫作更叫我忐忑不安,若是讓顧教授分辨出來了,我又該怎麼解釋呢?
如實?那他們肯定得認為我瘋了。
不如實?就算我們的畫風相仿,也不能完全一樣吧?這又要怎樣解釋呢?
我在這樣的糾結裏,突然有些後悔這麼衝動就上車了,然而公交車卻已經到站了,我遠遠地透過車窗看著路旁愈加清晰的身影,明明就是講台上那溫和細致風度翩翩的老師嘛,直到走到他麵前,看見他眼睛裏難以隱藏的愧,我看見一個父親的思念和一個丈夫的無奈。
我沒有想到來接我的居然是顧教授,而不是別墅裏任何一個仆人,雖然明知是托了顧譯畫的福,這還是讓我受寵若驚。他穿著平時給我們授課時的青色長衫,沒有特別的花式剪裁,在一向眼拙的我眼裏自是和我外公在世時的穿著差不了多少,但據我那些眼處時尚前沿的同學們介紹,單單是這衣服哪怕是一塊袖子的價格,也足夠我吃上兩個月了。
他看到我很是驚喜,滿滿的都在眼睛裏,像顧譯畫一樣,沒有隱藏。
“吳晴,你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的,畢竟你們都不喜歡這樣的場麵?”
“你們?”我心裏一嚇,難道顧譯畫和我一起來了?他不是不能走出那間畫室麼?我回頭看了看,在心裏喊他,顧譯畫?顧譯畫?並沒有什麼反應。
“哦,快,快跟我去主廳吧,阿衡等你很久了。”許是自知失言,他一筆帶過了,不過這倒向我透漏了一些信息,教授他一定也知道什麼,關於我,關於住在畫室裏的顧譯畫。
“老師,今天是師母的生日,我怎麼也應該來的,隻是在路上堵車耽擱了。”我客套地撒著小謊。
“阿衡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回以最誠摯的微笑,是啊,把我當她5年沒見的兒子能不高興嗎?
正廳裏燈火輝煌,衣香鬢影,人頭攢動,是完全西式的生日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