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3)

他無話可說了。在高老主席和眾紳耆名流告辭之後,像人質似的,被留在23路軍司令部,當晚便接到了韓培戈將軍親筆簽名的編建新三團的命令和一紙委任狀。次日身著國軍中校軍裝,和23路軍司令部派下的少校參謀方向公,少校副官黽澤明同赴卸甲甸。五天以後,在377師圍城部隊機槍重炮的脅迫下,把一支由卸甲甸一千八百餘名老少爺們組成的隊伍拉出了縣城。

卸甲甸事變至此結束。

他因這場事變,把縣長的位子搞丟了,四十二歲從軍,做了兵頭,如今還要在馬鞍山打什麼阻擊戰。

這真他媽天知道!

對這場天知道的阻擊戰,蘭盡忠也沒有絲毫興趣。他關注的不是這一仗如何打好,而是如何保存實力。段仁義不是軍事家,但是,他懂得實力對於帶兵者的重要性。故爾,段仁義和方參謀等人一離開前沿陣地,他馬上把營副周吉利和手下的四個連長找到下崗子村頭的磨房門口商談,準備在團部會議上討價還價,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麵。

現在的阻擊布局對他的二營是不利的。他手下四個連,兩個連擺在前沿陣地上作一線抵抗,另兩個連擺在下崗子村裏,準備策應增援前沿守軍,並要在前沿崩潰後進行二線阻擊。而二線和前沿之間的距離隻有不到五百米,海拔標高隻上升了三十七米,實際上的二線是不存在的。一俟打響,前沿陣地和上崗子村的守城機動部隊都在日軍的有效炮火打擊範圍內,日軍在洗馬河邊就可以摧毀其防線。這樣他的虧就吃大了,沒準要全軍覆滅。

這是混賬方參謀安排的。段仁義不懂其中利害,方參謀懂。方參謀如此安排顯然沒安好心,顯然是護著決死隊章方正,侯獨眼他們,單坑他蘭盡忠。他蘭盡忠不像章方正。侯獨眼眼頭那麼活,隻知有方參謀,不知有段團長。所以,人家才把章方正的一營、侯獨眼的三營放在山上上崗子村觀戰,把他的二營推到前麵挨打。

也怪他。他從一開始就錯了,後來又接二連三錯下去,才造成了今天馬鞍山上的這種倒黴局麵。

三個月前的那場事變他就不該參加的。他和章方正、侯獨眼既沒磕過頭換過帖,又沒在一起混過事,隻為著寡婦趙連長的一條狗便一起鬧出這麼大亂子,實屬失當。趙連長和他相好沒幾天,和章方正、侯獨眼卻好了好幾年,她找他發嗲沒準是受了章、侯二人的挑唆。章、侯二人沒在國軍正規隊伍上混過,又缺點膽氣,知道他在國軍隊伍上做過連長,十有八九是想利用他吃掉23路軍炮營,擴大決死隊的實力,稱霸地方。如果不是後來他的自衛團和他們二人的決死隊都被編人新三團,沒準決死隊還要向自衛團下手——決死隊有三百多號人,他的自衛團隻有百十號人。

真拚起來,決死隊三百多號人,不一定是自衛團百十號人的對手。決死隊的人大都是些二杆子,護個家院行,打仗未必行。自衛團就不同了,在隊伍上混過的不下三十人,參謀長章金奎正正經經在湯軍團司令部做過三年手槍排長,副團長周吉利當過炮兵團的班長、夥夫長,他自己更帶過一個機槍連參加過南口阻擊戰。不是因為後來作戰負傷,他根本不會在去年年底回卸甲甸老家搞自衛團的。

一搞自衛團,就認識了寡婦趙連長。趙連長那當兒可比他蘭盡忠神氣,家裏進進出出全是帶槍的漢子。他先是托她買槍,後來又通過她和決死隊的章方正、侯獨眼打哈哈,再後來就上了她的大炕,把抗日愛國的熱情全捐給了她溫暖白哲的肚皮。

這就帶來了麻煩。趙連長拎著狗皮往他麵前一站,問他:“除了會使那杆槍,別的槍還會不會使?”他就不能不幹了。不說別的,就是衝著那肚皮,便不好意思說不幹。這裏麵是不是有名堂,哪還顧得著多想?他和章方正、侯獨眼合計了不到半小時,就決定了自己的命運,也決定了卸甲甸一城男人的命運。

第一步就這麼錯了。

發現這個要命的錯誤是在當天夜裏。望著被捆綁起來的呂營長,望著呂營長身上的國軍軍裝,猛然記起,自己也是穿過這種軍裝的。他覺著很荒唐,遂不顧章方正、侯獨眼的極力反對,在天亮前放掉了呂營長,天亮後又放掉了一批受傷的士兵。

他因此認定,後來23路軍司令部以收編的形式解決該夜的事變,與他的寬仁和醒悟有必然聯係。段仁義於危難之中挺身而出拯救卸甲甸功不可沒,他蘭盡忠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緩和事態的發展,也大有功勞。

段仁義承認這一點,編建新三團時,很聽他的話。他推薦他的把兄弟、自衛團參謀長章金奎給段仁義做團副,段仁義一口答應,當場委任。他建議以自衛團為基幹,編一個營,段仁義馬上編了。可也就是在這時,他犯下了第二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過高地估計了段仁義團長的法定權力,過低地估計了方參謀和黽副官的實際權力。他光惦記著要派章金奎抓住段仁義,忘記了看方參謀和黽副官的眼角,更忽略了警惕自己潛在的對手章方正、侯獨眼。後來,看到方參謀、黽副官支持章、侯以決死隊的人為骨幹編兩個營,他傻眼了。

隊伍拉出卸甲甸,在鄰縣白集整訓時,他開始努力糾正這一錯誤,盡可能地討好方參謀和黽副官。黽副官抽煙,他就送“老炮台”、“白金龍”,方參謀愛喝酒,他就把家裏珍藏了多年的老窖酒獻出來,請方參謀喝。可這二人實在不是玩意,煙抽了,酒喝了,就是不幫忙。操練時,他提出,自衛團的原國軍弟兄不少,可分派一些到一營、三營做連長、連副。二人先說:好,好。叫他們到一、三營領著那幫豆腐兵上操,可後來,全又讓他們回了二營。半個月前,突然宣布開拔,說是要打仗,這二人馬上把二營推到第一線打主攻。幸虧那仗沒打起來,二營才避免了一場血火之災,保住了實力地位。

保存實力問題,是個重大的問題,根本的問題。不會保存實力,就不配帶兵。他認為。這次開赴馬鞍山進行阻擊布防時,他很嚴肅地向章金奎交待過,要他一定抓穩段仁義,避免把二營放在最前沿。章金奎把段仁義說通了。可段仁義真沒用,方參謀兩句話一講,一切全完了。據章金奎報告,方參謀說二營連排長基本上都是國軍老人,有實戰經驗,隻有把二營擺在前沿,阻擊戰才有保障。這實在混賬!要打仗了,才想到他的連排長是國軍老人,可要把這些國軍老人派給一、三營帶兵,又他媽不行,這不明擺著耍他嗎?

他也不是省油燈,方參謀、忠副官耍他,他也可以耍他們。弟兄們挖的戰壕很不像話,他是清楚的,看著方參謀發急,他一點兒也不急。這一仗打糟了,他要倒黴不錯,方參謀更得倒黴!方參謀是23路軍司令部派來的欽差大臣,負責全麵戰事,出了差錯,頭一個要挨槍斃的是他!

自然,這是消極的辦法,不是好辦法。如此不負責任,弟兄們和日本人接上火,必要付出代價。弟兄們付出的代價,就是他付出的代價,沒有這些弟兄們,就沒有他蘭盡忠未來的前程。

團部的會馬上要開,時間很緊迫,他不能多耽擱。往磨房門口的大樹下一站,他開門見山便把保存實力的問題提了出來,為加深周吉利和四個連長的存亡意識,還講了自已經曆的二段往事。

“……那年打蔣廟,兄弟真傻喲!長官要我好好打,我就好好打了,親自端著機槍打衝鋒,結果倒好,一仗下來,傷亡兩個排,長官又來了,問我還剩多少人?我說剩四十來號人,長官說好,編一個排,我他媽不明不白由連長變成了排長,你們說冤不冤?”

營副周吉利提醒道:

“後來在淮河邊休整時,上麵還是給咱歸還建製了嘛!”

“是的,後來是歸還建製了,可那是在湯軍團,如今是在23路軍!要指望打光以後,23路軍的韓培戈給咱歸還建製,那是做夢!”

周吉利一點即明,抓了抓頭皮道:

“這倒也是!”

他點了一支煙,猛吸了一口,又說:

“軍令不能違抗,實力又要保存,弟兄們拿主意吧!”

主意卻不好拿,弟兄們都在月光下愣著。過了好半天,滿臉麻子的一連長伍德貴才說:

“有擔子得大家挑,如今把咱整個二營放在最前沿擋炮彈太不像話。咱能不能請段團長從章方正、侯獨眼手下各抽一個連,以加強前沿防禦為名,把他們也放上去?”

四連長馬大水認為有理:

“對,他們不上,咱就把話說清楚,這前沿兵力不足守不住,出了事咱不負責!”周吉利眼珠一轉:“還得要團裏把一營,三營的輕重機槍撥給我們。”三連長錢勇卻另辟蹊徑道:“最好還是調整一下防線,放棄下崗子前沿,全團固守上崗子一線,如果這樣,擔子就不會在我們二營身上了。”

……

大家七嘴八舌一議論,蘭盡忠有底了,他認為,三連長錢勇的主意最好,最合他的意思。如果調整防線,全團固守上崗子,章方正和侯獨眼絕對討不了便宜。當然,退一步說,能從章、侯手下各抽一個連,換下前沿的三連、四連,也不失為一個英明主張。

然而,方參謀、黽副官會聽他的嗎?如果不聽咋辦?這仗還打不打?

日他娘,真不好辦!

霍傑克在那晚的馬鞍山上發現了生命的輝煌,湊著爆燃的篝火,他在日記本上寫道:

“偉大的時刻就要到了,一場壯舉即將開始,我們手中的槍將瞄向侵略者的腦袋射擊、射擊!中華民族必定會在血火中獲得新生。”

望著遍布山間的士兵,和四處燃著的火把,他還想做首詩,可隻寫出了“莫道書生空憂國,擲筆從戎救山河”兩句,便寫不下去了——不是缺乏詩才,肚裏沒貨,而是二連的歐陽貴和丁漢君打起來了,他不得不趕去處理。那晚,三營長侯順心——他姐夫,到團部開會去了,他以營副的身份,負責處理全營構築陣地工事事宜。

二連的地段在上崗子村下沿,連長是原卸甲甸縣城大發貨棧掌櫃別躍傑。他趕到鬥毆現場時,別躍傑連鬼影也沒有,隻看見五大三粗的歐陽貴光著膀子在逞凶,麵前的火堆已被他們踢散了,至少有四個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這其中有丁漢君。歐陽貴手執一根冒著青煙的樹棍,站在一座土堆上瘋狂地舞著,邊舞邊叫:

“不活了!不活了!日他娘,大爺今個兒和你們這些×養的拚了!誰偎上來大爺就敲了誰!”

圍觀的人不少,有幾個還躍躍欲試地想往土堆上爬,三排長老蔫已握起了槍。

這真荒唐!在偉大時刻即將到來的時候,自己的部下竟鬧成這個樣子!他當即撥開圍觀的士兵,走到被踢散的火堆旁厲聲喝道:

“太不像話了,都給我散開!”

圍觀的人都不動,三排長老蔫依然攥著槍。

他更氣了:

“你們是怎麼回事!沒聽到我的命令嗎?”

老蔫看了他一眼,指著土堆上的歐陽貴說:

“這個打鐵的太不像話,把丁保長、趙甲長和章甲長幾個人都打了。”

他問:

“為什麼打?”

老蔫說:

“還不是因為挖掩體麼?丁保長沒幹過這種力氣活,請歐陽貴幫著幹,說是給錢。幹完以後,丁保長也沒賴賬,隻是一時拿不出錢,這小子就翻臉了,打了丁保長不說,還把勸架的趙甲長、章甲長揍了……”

站在土堆上的歐陽貴大叫:

“趙甲長、章甲長拉偏架,想把大爺我往死裏整!”

原保長丁漢君和幾個挨了揍的甲長一聽這話,口口聲聲叫起冤來,要他為他們做主。

他決定給他們做主。盡管丁漢君花錢請歐陽貴代挖掩體不像話,可歐陽貴如此不顧軍紀,大打出手更不像話。說趙甲長、章甲長拉偏架他沒看見,麵前歐陽貴這副瘋樣他倒是看見了,丁漢君、趙甲長幾個人挨了揍,他也看見了。

他頭一仰,衝著土堆上的歐陽貴道:

“這是軍隊,不能這麼胡鬧!給我把棍扔了!”

歐陽貴顯然不知道他已決意給丁漢君們做主,還當他是勸架,粗脖子一擰,說:

“霍營副,您歇著,今夜我單揍保長!×養的,還以為是在卸甲甸哩!”他哭笑不得:“這裏沒有保長!大家都是革命軍人,革命同誌!你看看你這副樣子,還像不像革命軍人?”

歐陽貴眼一瞪:

“革命軍人是你們說的!我他娘是打鐵的!”

他氣得直抖:

“現在你在23路軍新三團裏!”

歐陽貴輕蔑地一笑:

“走你的新三團吧!大爺是你們硬拉來的!這身狗皮是你們給大爺披上的!”

也是。整個新三團,大約除了他,沒有誰不是被硬拉來的。中國的悲哀也正在這裏,亡國滅種的大禍已經臨頭了,愚昧的百姓們還隻知有家,不知有國!就是硬把他們武裝起來,他們還不好好盡忠報國,還經常鬧事,經常逃跑。當了三個月營副,他處理了十九起打架鬥毆,十二次逃跑事件。方參謀、黽副官誇他是全團最好的營副,他卻覺著不是滋味,他本是一介書生,不是因為這些官兵素質太差,哪顯得出他的好?

他不由自主地摸起了槍,發狠道:

“歐陽貴,你給我下來!”

歐陽貴雙手握著樹棍:

“有膽量,你他娘給大爺上來!”

“你下來!”

“你上來!”

他覺著歐陽貴真瘋了,真想一槍把他撂倒在土堆上。

老蔫低聲說了句:

“我帶幾個弟兄從後麵上去把這狗日的撲倒咋樣?”

他點了點頭。

歐陽貴又喊:

“你隻要敢上來,大爺連你一起揍!大爺認識你霍營副,大爺手中的棍不認識!大爺的棍單揍帶長的!”

他忍無可忍了,勇敢地往土堆上走,邊走邊道:

“好!我霍傑克今天倒要領教一下你的棍!”

沒想到,話剛落音,楞種歐陽貴竟從土堆上衝下來了,他未及作出反應,就被歐陽貴一棍擊中,倒在土堆上。

恰在這時,老蔫帶著幾個弟兄從歐陽貴身後撲上來,把歐陽貴按倒在地。報複的機會到了,丁漢君和那些甲長們當即躍過來,又踢又打。在交加的拳腳下,歐陽貴狼也似地嚎著。

歐陽貴也有一些支持者,看來還不少。他們一見歐陽貴挨了打,都操起了手中的漢陽造,用槍托子砸那些打人者。歐陽貴的哥哥歐陽富——個老實巴交的菜農嚇得直喊:

“都……都甭打了!甭打了!咱……咱聽霍營副的!霍營副會主持公道的!”

他因著這提醒,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拔出身佩的駁殼槍,對空放了好幾槍,才好歹製止了局麵的進一步惡化。

望著麵前愚昧無知的弟兄們,他真想哭!這就是中國的國軍嗎?這種國軍能支撐起郎將到來的偉大時刻麼?在強敵的猛烈炮火下,他們的生命能和他的生命一樣走向輝煌麼?他可以不辱軍人的使命,這些人也能不辱使命麼?真難說!

“這個別躍傑怎麼搞的!整訓了三個月,二連還這麼亂哄哄的!”

老蔫淒然一笑:

“從傍晚到現刻,別連長和範連副鬼影都沒見著,弟兄們能不亂?”

他一驚:

“會不會逃跑?快派人去找找!”

在白集整訓時,別躍傑和他的連副範義芝就偷偷藏了便衣,準備開溜,他無意中發現了,狠狠訓斥了他們一通,卻並沒向做營長的姐夫告發。

老蔫搭眼瞅見了劉破爛,讓劉破爛去找。

這時,被捆上了的歐陽貴又發起瘋來,點名道姓大罵丁漢君,說丁漢君說話不算話,要把丁漢君的嘴割下來當×操。做哥哥的歐陽富勸他,他竟連歐陽富也罵了,一口一個“日你娘”。

他覺得很好笑,歐陽富的娘,不也是他歐陽貴的娘麼?他問老蔫,歐陽貴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老蔫道:

“不是精神不正常,是他媽貓尿灌多了,親爹都不認了!不正常的倒有一個,不是歐陽貴,是歐陽俊,歐陽貴的堂弟!這三個歐陽都在我們排裏!”

說罷,老蔫又解釋了一下:歐陽俊倒不可怕,是文瘋子,不是武瘋子,倒是愛灌貓尿的歐陽貴最可怕,動不動就掄拳頭。

他大為震驚:

“咋?還真有瘋子兵?別躍傑咋不向我報告一下?”

“報告有啥用?咱這支隊伍就是這麼湊起來的!瘋子兵也算個兵麼!”

他呆了。過去,他隻知道這支隊伍是闖了禍後被強征硬拉出來的,可連瘋子都被拉來湊數,他無論想像力如何豐富也想不到。

他思量,這個叫歐陽俊的文瘋子得想法叫他回家,哪怕為此得罪做營長的姐夫和方參謀也在所不惜。

這時候,二連長別躍傑和連副範義芝來了,不過,不是被劉破爛找來的,而是被下崗子村的二營副周吉利押來的,他們已換了便裝。別躍傑穿著一身長袍馬褂,頭上還扣了頂瓜皮帽。範義芝上身穿著對襟小薄襖,下身卻還穿著軍褲。他一望他們的裝扮和二營的押解士兵,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

果然,沒容他問,二營副周吉利便說了:

“霍營副,咱大發貨棧的別掌櫃、國小的範校長不義氣呀!大敵當前,他們偏逃跑,躲在下崗子豬圈裏被兄弟活拿了。兄弟本想把他們押交方參謀軍法處置,可一揣摩,方參謀沒準得斃他們,還是交給你們吧!”

周吉利四處看了看,問:

“侯營長呢?”

他淡淡地道:

“不是和你們蘭營長一起在團部開會麼?”

周吉利想了想:

“那我就把這兩人交給你老弟了!”

說畢,周吉利帶著二營的人回下崗子村去了,他二話沒說,便令弟兄們把別躍傑,範義芝和發瘋打人的歐陽貴捆成一串,親自押往上崗子村裏的營部……

偉大時刻到來前,他就這樣並不偉大地忙碌著,害得那首起句不錯的詩竟再也無暇做下去了。

一營長章方正坐在方參謀身邊,不動聲色地盯著桌子對麵的蘭盡忠看。桌上放著兩盞油燈,一盞擺在團長段仁義麵前,一盞擺在蘭盡忠眼皮底下。蘭盡忠正在論述自己的高明建議,躍動的燈火將他扁平的臉孔映得很亮。

在章方正看來,蘭盡忠的建議無疑是不安好心的,這位據說是很有實戰經驗的兵痞,口口聲聲要打好,可實際上根本沒想過怎麼打好。前沿陣地搞得一塌糊塗蘭盡忠還有理,還認為是方參謀安排錯了,馬上要打仗了,還忘不了最後伸一下手,還想把他和侯營長的兵力挖一點走,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他和侯營長憑什麼要各獻一個連給這兵痞?訛人也不能這麼個訛法。再說,他和侯營長隻要把這兩個連獻出去,這兩個連就肯定回不來了,蘭盡忠勢必要把他們打光。

搞自衛團的時候,蘭盡忠還沒有這麼壞——至少他沒看出來有這麼壞。第一次和蘭盡忠見麵是在二道街寡婦趙連長家。趙連長說,蘭盡忠是國軍連長,抗日英雄,他還很尊敬過一陣子,還想把蘭盡忠栽培到決死隊做副隊長。不料,蘭盡忠心野得很,大概是嫌那副隊長小了,自己拉起了抗日自衛團。拉起了隊伍,蘭盡忠和他依然相安無事,第二次在天龍酒館喝酒,還送了把六輪手槍給他。來而不往非禮也,半個月後,他也送了三杆漢陽造給蘭盡忠。正是有這種良好的關係,他們才有可能合作共事,實施那場武裝驅逐炮營駐軍的事變。

事變是遲早要發生的。呂營長太混賬,軍紀敗壞,滋擾地方不說,還瞧不起他的抗日決死隊,有一回竟敢命令他的決死隊去搬炮彈。故爾,決定動手時,他是很冷靜的。表麵上看是給趙寡婦麵子,實則是給自己麵子。他早打好了主意,幹掉炮營,把隊伍拉上山,既打日本人,也打圍剿的國軍,順便再搞些殺富濟貧。他夥上自衛團打,是思慮已久的。他認為,隻要蘭盡忠的自衛團跟著打,打出事了,就隻有跟他上山一途。

然而,吃掉炮營以後,還沒容他把殺富濟貧的計劃端出來,蘭盡忠先把呂營長放了,繼而,又拖著他和侯營長去了段仁義家。在段仁義那兒挨了罵,明明白白背上了“叛亂”的惡名。還不死心,還堅持放了炮營的傷兵。那時候,他實際上應該看出,這蘭盡忠並不簡單,頭腦是很清醒的,野心是很大的。蘭盡忠不願上山不是沒膽量,而是想在國軍的隊伍裏修成正果。當時,他推斷和平解決事變的希望並不大,搞到最後,蘭盡忠還得乖乖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