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老頭撒手人寰(3 / 3)

李老頭真的死了,車水馬龍的沁客小居,白色成為主打。她靜靜地坐在離李老頭不遠的地方,也是最不起眼的複製了李老頭味道的櫥櫃旁邊,懶懶地看著接踵而來據說是來慰藉的人,是親朋,也是好友,來得幹淨利落,走得幹淨利落。她羨慕那些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灑脫和決然,也佩服快節奏的二00七可以讓時代人在短短的幾秒內完成追思的高難度。小宇由來打打手陳頓飯的石頭帶著,偶爾幾聲童稚的笑聲,喜歡小孩子的人便終究是沒忍住要去逗弄小宇一番,於是小宇哭,不是為了李老頭,後來小宇笑,為了一顆德芙。這個時候她希望小宇多長五歲,為了把他寵成小皇帝的李老頭。可李老頭這下是真的死了,不然她以為憑李老頭的尖酸刻薄,他的這些親朋好友的大耳朵少不了幾個小時的天大五雷轟。現在好了,眼睛一閉,便是少說了些遭人嫌的話,這樣逢過節過年的日子,就算是花孔雀帶著小宇徹夜狂歡去了,可惦著點親情的人或許突然之間就想起了李老頭,然後冷清清的房子因為多了幾個人製造二氧化碳而變得暖和起來,如果李老頭夠聰明,說的話不再句句是刀、字字是刺,而是一些往人心裏澆水的話,這些稀罕的貴客興許還會多留會兒,李老頭堆在電視櫃裏的那些花鼓戲終於等到了派上用場的一天。可李老頭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昨天還能打太極的人。

花孔雀好像哭得很傷心,這讓她瞅著惡心。花孔雀是小居頗有名氣的毒蛇婦,她對公公厲害是有“口碑”的,李老頭在世的時候被嫌棄得緊,沒有不被挑毛病的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麼還會有人認為從花孔雀那雙精明的眼睛裏麵流出來的液體帶著或多或少的真心,竟然都煞有其事地圍在一邊說些安慰人的話。花孔雀是李老頭李老頭那了不起的兒子明媒正娶的媳婦兒,而且還給李家留了後,小宇長得健健康康,聰明伶俐,算命的說將來是要光宗耀祖的。隻是某個很偶然的趕巧她知道原來小宇的那對父母是先上車後補票,雖然當著鄉親父老的麵結了婚卻是少了一張證,要不然以花孔雀的狠勁那個從來不露麵的高官哪敢天天不著家,她可是敢和任何人撒潑,就是在小居的擎天柱胖大嬸麵前也不見有什麼懼色的花孔雀。

李老頭死後連那些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來了,卻是少了李老頭嘴裏那個出息的兒子,小宇嘴裏那個也許蜘蛛俠也許佐羅般鐵血的當官的爸爸。她搬進小居沒幾天,一直住在甲座303的張老就說李大頭的兒子是一個有資格長啤酒肚,胳膊彎裏能夾住牛皮革公事包的高官,嘴裏那口百家飯吃得特穩當。她剛被胖大嬸叫回小居沒多會,張老就拄著拐杖度到李老頭的屋子致哀來了,花孔雀進來寒磣幾句便風風火火地離了去,一隻腳還來不及踏出去重金屬質的大嗓門便是教幾乎所有的人勢必得掏掏耳朵才能專注之前的事,然後扯談的繼續扯,呷茶的換杯熱的繼續呷……張老搖搖頭,便是脫胎換骨般,以前那麼聒噪的人,突然神情凝重地靜靜地靠在一邊,她第一次覺著這個時候握在張老手裏的龍騰拐杖才有了些氣魄,平時平易近人的張老竟也會讓認識她的人覺著不可逼近。一邊的大爺嚼舌根子,“嘿,這老婆子”。隻是時間越久,張老從一進門便帶進來的泡菜味被大夥靈敏的鼻子給挖掘了出來,然後大夥心目中那個每年這個時候就要醃製泡菜的逗趣的小老太太形象又回來了。

踏過張老家門檻的人都說張老又托小居裏最遊手好閑的石頭去西邊的菜市場買了好幾車的白菜,每天窩在家裏忙著。現在因為刺鼻而且窒息的泡菜味兒,張老家的門口終於可以放假,然後有錢人住的屋子據說是有了該有的樣子,她估計那是因為少了每天去張老那嘮嗑打麻將的三姑六婆,以及被這些姑婆順便帶去的沁客各個角落的灰塵。不過一直以來,她以為張老是喜歡熱鬧的,她幾乎是玩命地製造機會讓她那間大大的五髒六腑俱全的房子變成公共免費的娛樂場所。

李老頭的葬禮很熱鬧很有排場,聲勢浩大的樂隊一路奏著《哀樂》,這讓花孔雀添了麵子。慰藉酒擺了三天,小居的左鄰右舍也頂著肚子吃足了三天的山珍海味。花孔雀一身白色的素服,精妙的化妝技術讓她看起來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很有王熙鳳的架勢。胖大嬸指定她向學校請假一天來幫著寫人情簿,她把每個人的名字改頭換麵,然後被花孔雀出言譏笑了一番。從此大學生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形象在小居裏所有人的心中大打折扣。

回去後她見床就往上頭倒了。想給阿凡打電話,告訴阿凡她過了怎樣的一天,她討厭沁客那些被冠上年老力衰的米蟲,說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不認識字,卻是對說著普通話,可以讀完《紅樓夢》不查漢語大字典的她頤指氣使,她也想問阿凡,為什麼和李老頭沒有一絲一縷聯係的她要這麼踐踏自己的才學和勞動力,家教一個小時都能帶給她將近五十元的利潤,她卻是坐在太陽底下一整天,手不停地在人情簿上忙碌,來吃慰藉酒的人那麼多,可她甚至沒從那些刁鑽的嘴裏得到什麼好聽的話,不過她卻是慶幸自己從來沒有這些方麵的考量,她可以這樣不圖一分錢一份情奉獻自己,似乎是為了某些比這些要高尚的東西。可她始終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電話又被擱回原來的地方,手不經意間觸碰到阿凡故意落在這裏的口琴,手指尖的涼意逐漸向全身蔓延,抖擻間,發覺竟是深秋了,一向自詡比嘯天犬還厲害的鼻子今年卻是沒嗅出秋天的氣息來。阿凡喜歡留很短的煩不了眼睛的頭發,也喜歡在離秋天不遠的時候戴上可以擋風的帽子,雖然太陽烤著的大夏天她總是頂著幾乎就要光光的腦袋在籃球場上忙碌地搶球和投球。贏了錢兩個人會碰頭,在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她可以提前感受到秋天的味道,去學校附近的意大利披薩撐破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