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很陽光、很燦爛的日子啦。
奎叔扶著那條毫無知覺的殘腿,向我講述著自己認為很生動、很能說服我、很能幫助我、很能感動我的故事。奎叔講話愛用很字,他認為很字很能說明問題,能極大地豐富人們的想象空間有著摸不著邊,又能隱約感觸到臨界點的張力。比如,很知足,有多知足?想多知足就有多知足。這是奎叔的解釋,我隻是在此說明一下。
很陽光、很燦爛的日子,人的心就格外地張揚,就會莫名其妙地充滿激情,很想跳起來摸一下屋槽,很想蹦過一條渠溝,很想擁抱一棵古槐,甚至想光了身子在大街上狂奔。那天我就毫無目的、毫無意圖地轉上了大街。人的心情舒暢了,身上部件的循環也順暢了,身上就覺得尿急,就找到了渴望的廁所。進了廁所,還沒掏出家什,卻發現眼前蹲著個長頭發的,我慌忙揪起褲子跑到外邊,細看看那個大大的“男”字,沒錯啦,我很正常嘛。
奎叔,一定是個留著長發的先生,這類故事多嘍。
嘿,你小子說錯了!我就很安心地等在外邊,直到那個女的出來,我就很堅決、很耐心、很義不容辭地向她講解女的為什麼不能進男廁所的現實意義和曆史意義。她說女廁所壞了,她又拉肚子,就很不應該地跑進男廁所,恰巧我又很不應該地在很不適宜的時間闖進去了。這倒是我不對了,難道說女澡堂壞了女人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堂而皇之地很意氣風發颯爽英姿地湧進男澡堂嗎?那女的還哭了,說我占了她的便宜她不追究也就算了,幹嘛還對她不依不饒,再糾纏她就報警了。好好,她走她走,就算是我走進了女廁所。呃,就在她離去後,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錢包!一個鼓鼓的、讓人心驚肉跳、臉紅脖子粗的錢包。怪了,來來往往的人竟然對它視而不見,你說,我怎麼辦?
奎叔,別上當,現在使釣的多了,你拾起錢包,有人來與你分贓,就有人來找,最後就說錢少了,你還得賠。
小子,起初我也這麼想,可你奎叔那天心情很好,也就顧不及許多。打開錢包,裏邊有整整五仟塊錢,還有一張去廣州的飛機票。我沒了主意,我喊誰丟了錢包,誰的錢包丟了?沒人理我,甚至有人用懷疑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是個騙子。我生氣了,既然沒人要就先寄存在這兒吧,五千塊錢,奎叔還沒見過幾回。揣著這隻錢包,心裏就不踏實,後脊梁上直冒汗,思想就很不集中,精神就很恍惚,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我正欲道歉,那人卻老朋友似地認出了我。出去幾年不見麵,沒想在這碰上了,非拉著我進餐館喝幾杯。今天的事情可很不一般呢,撿了個大錢包不說還有人請客吃飯。我也沒推辭,兩人點了一桌子酒菜,味道還真不錯。酒多喝了兩杯,嘴也就不值錢,撿錢包的事也就嘟嚕出來了。朋友很熱心,看了看機票,說是他好像認識失主,去打電話幫助聯係聯係。去了半晌也沒見回來,小姐催著讓我結賬,乖乖,這一桌結了500多元。
奎叔,你遭人算了,這還隻是蹭你一頓飯吃。上回在商場,一女的試衣服,讓我幫助拿舊衣裳,我一分神,那女的就不見了。我搭上了1000多塊錢,抱回幾件髒衣服。媽的,現在的人哪,哼!
你小子又錯了,天下還是好人多。我那朋友回來了,說打了幾個電話,拐了幾個彎,才打聽到,果然是朋友的朋友丟失的錢包,正為丟了機票著急呢,失主馬上就趕來,還要當麵酬謝呢。我說啥也不能要酬勞,把錢包交給朋友替我轉交,我很坦然,便昂首闊步地走出了酒館。
奎叔,天不早了,您老歇著吧,我的事你們就別操心嘍。我,我正煩著呢。
奎叔猛一拍那條殘腿:就在我很滿足、很忘形的時候,一輛紅色出租車向我衝來,哢嚓!我就永遠地失去了這條伴我40多年的老腿。小子,世上許多事是預料不到的,看著與你無關,八百竿子挨不到你的事偏偏就找到了你,生活嘛,哪能沒有磕磕絆絆,哪能沒個困困苦苦,你奎叔拖著殘腿不也過得很自在、很滋潤嘛。遇到難了,怎麼辦,挺直了腰杆,過唄!
挺直了腰杆,過唄!奎叔的話支撐著我度過了那段最晦暗、最艱辛、最沮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