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拓跋花,一個匈奴的王族姓氏。
他問她:“拓跋花,你是匈奴的公主,為何要對我這個戰敗的漢人那麼好?”
她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你是草原上最矯健的馬兒,是戈壁上翱翔的蒼鷹。”
他的雙眼依舊黯淡,消瘦的臉龐沒有光彩。
她知道,他的心不屬於這草原。她靜靜地陪著他,像天邊的雲彩那樣,輕輕地撫慰著他的蒼涼。
他黯然地望著祁連山脈:“你知道嗎?我再也看不見我的妻子和兒子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點點頭,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於是,他開始傾訴,開始訴說,滔滔不絕地講他從前的故事,把心窩裏的彷徨與憂傷盡情傾倒。在這塞北的蠻族之地,他沒有同胞,沒有知己,隻能把這一腔苦悶,向她表達。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聽他講述,她終於知道,這位敢於挑戰騰格裏天神的將軍,原來也有著這麼多不為人知的苦楚與心酸。
而他,也仿佛從這異族女子崇敬的眼神中,找到了一絲溫暖,得到了一絲寧靜。
他輕輕吟唱起那首歌謠:
黃鵠一遠別
千裏顧徘徊
胡馬失其群
思心常依依
拓跋花緩緩吹奏著胡笳,為他伴奏。那樂聲,在祁連山峰的南北回蕩,穿越千裏沙漠,越過大江山川,和著蒼茫明朗的月光,飄進李陵的心房。
莫名的感動油然而生。
李陵看著她:“拓跋花,感謝上天,讓我有幸遇見了你。”
她依舊是遊牧女子的天真爛漫:“你一直就是我崇拜的英雄,我能在這片草原上遇見你,是騰格裏天神最大的恩賜。”
李陵笑了。拓跋花也笑了。
塞北的雪花又開始飄舞,像皎潔的精靈,嫋嫋娜娜地漫空旋轉,撒落在茫茫天涯。
她歡呼著,雀躍著,在雪中展現著異族的舞姿。
他默默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充滿靈氣的異族女子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樂章。
她張開雙臂,擁抱漫天雪花,開心地對他說:“看見了嗎?騰格裏的天神告訴了你一切。”
什麼?他不明白。
“你看,”她伸著手掌,那掌心落著一片晶瑩的雪花。
他看到了,那麼美的雪。
“你看這雪花,漫天飛舞,是多麼的絢爛激揚!”
嗬嗬,他笑笑。
她仰著脖子,紅撲撲的臉龐望著天空,好像在自言自語:“可你不知道,它們的美麗持續不了多久,很快,它們就會被祁連山升起的太陽所融化……”
是啊,他想。
“可騰格裏天神既然讓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哪怕再短暫,也要煥發出別樣的光彩!”她清澈的眼神望著他。
他突然領悟到了些什麼,這個遊牧民族女子的話語是如此簡潔睿智。
歲暮天寒,雪花飄飛。
“很多事情發生了,過去了,就不要再把它埋藏在心靈的堅冰下,應該讓它接受新的陽光,靜靜融化。你說是嗎?”她說完,又在雪花中起舞了。
他的心仿佛被一束陽光照亮了。
拓跋花眨著明亮的眸子:“李將軍,中原的雪花已經飄到了塞北,他是你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誰?
蘇武。
他興奮了:他在哪裏?我要去見他!
她說:我願意陪你同去。
祁連山的冰川上,升起了朝陽,將原野上的積雪慢慢融化。
一聲長嘯,草原上響起了奔騰的馬蹄聲,驚起了飛鳥,留下了長長的蹄印,延伸至遙遠的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