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加爾湖畔的冬天,是極為寒冷的。算算日子,今天應該是大雪的節氣了吧,想想往昔,這個時候,應該是脫下戎裝與家人團聚的時候了。
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無聲無息地飄落,整個世界裹了一層厚厚的銀白色,仿佛一切都安靜睡去。
在牧羊人破舊的氈包中,燃燒著馬糞篝火,搖曳著兩個滄桑的身影。
那真的是蘇武嗎?他老了。
他早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命運的轉變、生活的折磨,讓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蒼老了許多。然而,不變的是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燃燒著希望。
哎,老朋友啊,沒想到我們竟會在這裏重逢!
一陣寒風吹過,掀開了帳篷的一角,寒風隨著雪花飄進,拂動了燃燒著的篝火。馬奶酒煮開了,在火焰中“咕嘟咕嘟”地翻滾著,香氣四溢。
“來吧,老朋友,喝一碗我煮的馬奶酒。”蘇武的聲音依舊雄渾。
他接過碗來,一飲而盡,潤徹心腸。
“你真的投降了?”蘇武盯著他。蘇武不敢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李陵,已經不再是漢國的子民了。
李陵默不作聲,他知道,自己將給這位耿直的老朋友造成多大的精神打擊。他的心中生出莫名的滋味,臉紅心跳。
蘇武端坐在他的對麵,左手握著符節——那是漢帝國使節的標誌,右手端著馬奶酒——那是對待朋友的禮遇。他說:“來,老朋友,漢帝國的使臣蘇武敬你了。”
好吧,一切盡在不言中。
帳篷裏的篝火燃燒著,火苗映襯著蘇武滄桑的臉龐。曆史竟是那樣巧合,大漢國的文臣和武將,竟在這塞北苦寒之地重逢,喝著異族的馬奶酒,在胡人的氈包中暢談。
在遙遠寂寥的他鄉啊,遇到了故友,多麼驚喜,卻又是多麼尷尬。
李陵說:老朋友,我為你作了一首曲子,你聽那遠處的聲音……
帳外的胡笳聲傳來,是那個異族公主拓跋花在吹唱。哀怨綿長的曲調啊,撥動著一根根思鄉的心弦,搖蕩出陣陣懷念的漣漪。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那個異族女子為何能將此曲演繹得如此情真意切?聽著這曲調,蘇武已是滿臉淚痕,他將那漢帝國的符節緊貼心口,嗚咽痛哭。
李陵,我的老朋友,謝謝你。
李陵也流淚了,他在心裏默默地說:拓跋花,我的異族姑娘,謝謝你。
但是蘇武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李陵啊李陵,你流著中原的血液,是大漢的臣子,為何要背叛自己的國家?
李陵的心中一股辛酸,老朋友,你叫我該怎麼回答?
——我身在北地,遙望南方,懷念故人,怎能不滿含深情?老朋友啊,你可知道,在這蠻荒塞外,草木凋零,夜晚不能入睡,聽牧馬悲哀地嘶鳴,便會不知不覺地流下淚水。
蘇武舉起漢帝國的符節,對他說:你我都背負國家使命和家族榮譽。你有何麵目對先烈祖先?
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李陵的心坎,像針紮的一樣疼啊。
——是的,我是將門之後,肩負光複家族榮譽的使命,要完成幾代人渴望完成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我一直奮鬥不息,努力拚搏。可是,我的國家是如何對待我的?且不說我的家人被株連處斬,隻說我的先輩們都是一代將才,卻都鬱鬱不得誌,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難道,英雄注定了要以悲劇結尾?
遠處,拓跋花的胡笳聲愈發綿長,哀怨的曲調,在這寒冷的季節融成冰雪,墜入心田。那來自心底的淒涼與心酸,讓李陵不禁淚水縱橫,痛哭失聲。
老朋友啊,今天,在這異族他鄉,你我不談國事,隻敘舊情。可以嗎?
老朋友啊,在這異族他鄉,我沒有知己,沒有親人,唯有在你這裏,才能一抒心懷。
老朋友啊,你我的人生境遇不同,你會成為曆史的豐碑,為後人景仰,而我卻隻能背負罵名,成了一個失節的戰士。
不要再說了,好嗎?就讓我們在這酒中沉醉,不再醒來……
天暗了下來,大雪紛飛,帳內的篝火顯得愈發明亮。蘇武和李陵,大碗喝著馬奶酒,互相吐露心聲。
曆史的千年倒轉,茫茫戈壁,遊牧女子的胡笳聲撥動起無限的憂傷。在一個破舊的氈包內,是兩位故交在異鄉相遇,把酒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