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的李白似乎對功名看淡了很多,離開長安城的這幾年,他漫遊東魯,尋仙問道,把心思都花在了當道士上。和他的遊俠夢一樣,從少年時代開始,求道的夢想就根植在心靈深處,記得那時,李白出蜀漫遊不久,就遇到了當時著名的道士司馬承禎,司馬承禎稱讚李白“仙風道骨”,並把他列為“仙宗十友”,與知名人士賀知章齊名,這使得他大喜過望,一度想要歸入道門,追求縹緲境界。
李白的血液中本就含有逍遙飄然的基因,加上仕途的坎坷,他愈發失落了曾經的激情,終於,在天寶三年,他歸入道門,成為上清派的一位弟子。
當尋仙求道成為生活的主旋律時,李白又開始了自己豐富的漫遊經曆,隻是,不同於青春年少時的激情浪漫,如今的他,行走於大江山川和清涼道觀,更多的是尋求一種心靈上的寧靜。
從東魯乘舟,泛遊至吳越,一路上,穿越那峻峭的峰巒,飄然的身影在水波中蕩漾。看呐,那高聳入雲的天姥山像橫臥天際,壓倒五嶽,在旭日初升的雲霞中,或明或暗,疊影層層,好像是東海上的蓬萊仙境,煙濤浩渺,恍惚間,天上的神仙降臨,以彩虹為衣,以風作馬,洞天中開,紛紛飄然而至。啊,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這究竟是人間,還是天界?明月清輝,似乎一夜之間,我的身影就飛渡了吳越,穿著謝靈運的木屐,登上了青天雲梯……啊,看我騎著白鹿行走在那青崖,在這似夢似幻的山水中,沉醉不歸,是何等的愜意啊!這世間,唯有那名山大川才是我心所屬,至於塵世的權貴們,讓他們都遠離吧,不要再來煩擾我了!
李白又一次噴發出胸中豪情,此時的他,已經乘舟渡過了吳越,為的是前往石門山,和昔日的好友兼道友元丹丘一同隱居,避開塵世的喧囂。
元丹丘與李白少年交好,其超然的心態一直為李白所崇仰,最重要的是,兩人性格相仿,都縱情詩酒,寄興山川,孤高自賞。所以,在李白的生命中,這個朋友是他結識時間最長、最有共同語言的人。
算算日子,兩人已經有三四年沒見了。當李白在石門山腳下再次見到元丹丘時,他們擊掌而慶。很久沒有再回到這樣清淨的世界啦,多少年來,李白都奔波在長安的府院宮殿裏,求名入仕,一顆心靈被塵俗的瘴氣所遮蔽。當他再次回到這清涼世界中時,仿佛如人生一場夢,又仿佛是另一個輪回。
這真的是夢麼?
元丹丘邁著飄逸的步伐,如同仙人一般:“太白兄,你我多年不見,我的仙道又進展了許多,你卻淪落於俗塵不少。”
李白苦笑,羨慕地望著元丹丘:“我李白又想學道,又想求功名,到最後,終一事無成。唉,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哈哈哈,”元丹丘笑道,“太白兄,你的詩句越發進步了,幾年不見,你飄逸的文風都已傳遍了大江南北。”
兩人穿過片片竹林,踏過潺潺溪水,伴隨著牧童遙遠的笛聲,走進了元丹丘的草廬。
美酒飄香。
二人把酒言歡,痛飲著陳年佳釀,爽快之極。
詩人的興致隨著酒勁來了,不免又要大發感慨:“丹丘兄,你看呐,那黃河之水從天上傾倒下來,滔滔不絕,奔流到海卻再也不回來;那高堂明鏡裏滿頭白發的我啊,曾經是多麼意氣風發,轉眼間卻蒼老成了今天這樣。”
“太白兄,今天你我相聚,應痛飲慶祝才是!來來來,人生在世,重要的是享盡歡樂,可不要讓裝滿美酒的金樽空對著月亮喲。”元丹丘勸慰道。
詩人連連點頭:“對對,丹丘說得有理。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兩人連幹三杯,大叫快哉。
來來來,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我為你高唱一曲,你可要認真聆聽。鍾鼓饌玉不足貴,我隻願長醉不再醒來,古往今來的聖賢都那麼寂寞啊,隻有飲酒才能徹底忘掉哀愁。來來來!丹丘生,用我的五花馬、千金裘去換美酒,咱們繼續喝,今天一定要喝個天翻地覆,忘掉那萬古的憂愁……
“太白兄,你喝醉了。”丹丘生看著醉倒的李白,那副潦倒而又狂放的姿態。
太白兄,你哪裏還有五花馬和千金裘呢?元丹丘笑道。
太白兄,你若真有五花馬、千金裘,難道還舍得這榮華富貴嗎?
太白兄,你不過是在用酒麻醉自己。你並無意成仙,隻是社會讓你寂寞罷了,那不是灑脫,而是無奈。
此時此刻,唯有元丹丘能理解李白心中的苦悶,唯有元丹丘陪著李白一醉方休。仙風道骨的丹丘生,將李白迎回這個清淨世界,他希望,李白能清醒過來,退卻身體裏那股沸騰的血液,變成寧靜幽靜的細流。
沒有人知道,淡然從容的元丹丘,才是激情狂傲的李白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元丹丘扶著大醉的李白,步履蹣跚地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