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這些天你很忙吧?”
“噢,是媽媽。”我聽出電話那頭是溫媽媽的聲音,不覺有些歉疚,“是啊,最近一直抽不出空回家去。你身體還好嗎?”
溫媽媽說話向來是心平氣和的。以前溫鬱曾說,聽媽媽說話,能解鄉愁。此時她在電話裏閑閑地說:“還是老樣子。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回來陪媽媽吃頓飯?”
很多天沒有去看溫鬱的母親了。她向來了解我,知道我工作忙,沒有太多空閑時間。如果我主動去看她,在一起時,我們雖然也不太多話,可我知道,她內心是很安慰的。有時候我一陣子忙著案子的事,連電話都沒空打,她要不是有特殊的事情,也從來不給我打電話——她認為那是對我的打擾。像今天這樣,主動要求我回去陪她吃飯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我馬上答應了她。好在晚上的計劃不太急,可以暫時推後一天。無論如何,今晚要陪溫媽媽吃頓飯、說說話。我有一個感覺,她很可能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隻是不方便在電話裏講。
下午嶽琳讓我和林光遠在她辦公室開了一個碰頭會。我們把各自了解的與晶華大酒店相關的情況彙彙攏,進行了討論和分析。林光遠時不時地偷眼瞟我,我明白他的意思,趁嶽琳出去接電話的時候,悄悄跟他說,我已經和嶽琳談過了。
“我說呢。”林光遠鬆了一口氣,“你怎麼突然解除警報了!哎,別看你來得時間不長,我發現你這人特別固執、有主意……”
“就是人家說的‘固執己見’、‘剛愎自用’吧?”我半開玩笑地打斷他。
“嘿,我可沒這麼說啊,”林光遠是個挺認真的人,沒聽出我玩笑的意思,解釋道,“你這人有點兒……怎麼說呢,有點兒怪吧。看起來有點兒冷淡,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樣子。不過一接觸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是嗎?”我不太想認真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我知道自己從前並不完全是這樣的。“主要是因為我這不太善於言辭,和人溝通比較少吧。”
林光遠笑著說:“不見得吧?咱們頭兒可也是個特別自信的人,你不善於和人溝通,她是怎麼被你說服的?”
我不好把昨天的情形告訴他。正為難著,嶽琳回來了。我們馬上把注意力轉回來。嶽琳似乎已經考慮得比較成熟了,簡明扼要地表達了她的想法。她同意由我和林光遠接辦此事,並囑咐我們要根據目前的局勢,以恰當的方式展開調查。我和林光遠都領悟到嶽琳所說的恰當方式,就是要暗中查訪、避免打草驚蛇。
我們又一起研究分析了一些細節問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忽然想起來自己今晚的計劃,忙向嶽琳請假先走。林光遠借機走開去打一個電話,隻剩我和嶽琳單獨說話。
“今晚有事兒?”嶽琳看看表,問道。
“對,跟人約了吃晚飯。”
嶽琳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裏顯然有些什麼內容。我不知怎麼,就又補充了一句:“我跟母親約好了,難得的。”
嶽琳揚起眉,略顯吃驚地問:“不是說你父母都……”
“我父母都不在了。”我解釋道,“這是我妻子的母親,我習慣這麼叫了。”
嶽琳又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們都沉默著。我聽到隔壁辦公室裏隱隱傳來的交談聲、針式打印機“滋滋”地尖叫聲、有人歸置東西時“劈哩啪啦”的撞擊聲、頭頂日光燈鎮流器枯燥的電流聲……心裏忽然間覺得空蕩蕩的,又是一個空洞。我坐不住了,起身準備離開。
嶽琳忽然輕聲說:“她要是知道你這麼為她傷心,她會難過的……”
我仿佛被重物猛砸了一下,沒想到嶽琳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我停下步子,回頭呆呆地看著她。她總是很平靜、自信的臉龐上,隱含著一種悲憫的表情。我覺得,那明顯不是憐憫或是惋惜,而是一種極深的了解和疼痛。
我的喉嚨很幹澀,低聲說:“你不了解……”
“愛的感覺是一樣的。”她打斷我,略停了停,也許覺得話說得不準確,又重複說,“愛的感覺是相似的。”
我頭腦很亂,沒辦法在這種情形下繼續和她交談,匆匆和她道了再見,便大步離開辦公室。騎著摩托車回溫媽媽家時,一路上心裏都在閃著嶽琳的那句話:愛的感覺是相似的。我想,幾年來自己對溫鬱的想念,可是和她對我的想念相似的麼?那麼我因之體驗到的所有悲楚淒涼,溫鬱也在另一個世界體驗著麼?如果她因為我的痛苦而痛苦,我又怎麼能夠忍心她這樣下去?為了她不再因我對她的想念而痛苦,我是不是應該努力讓自己從痛苦中脫身而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