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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期,幾乎每天夜裏都下雨。到了早上,雨便停了。空氣變得比往常清新,人的心情也跟著變得明亮。我和溫媽媽在家裏翻箱倒櫃,將不常穿用的衣物被褥拿到院子裏曬。陽光下,溫鬱穿過的衣物在風裏輕輕地飄,仿佛被人捏住了角在揮舞。我站在院前的台階上,手裏捏著一支沒點燃的煙慢慢把玩,看得有點兒癡了。

“阿平,”溫媽媽對我說,“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一向自己住在這裏,也沒覺得什麼。可近來忽然感到冷清了。有時候想跟人說說話,眼前也看不到一個影子。”

我心裏有點酸,說:“要不要找個伴兒來陪你住?”

“找個伴兒可不那麼容易。”她慢慢地歎氣,說,“近親呢,一個都沒有了。有點兒親戚關係的,都遠得說不上話。再說,不知情知性的,也說不好能不能相處。唉,你不知道人老了,毛病越來越多了……”

“媽,你喜不喜歡小狗小貓?給你買一隻來養著解解悶?”

“還是算了吧。我這把年齡,誰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呢?”她顯得很傷感,“要是我死了,那些小東西沒個依靠,該怎麼辦啊。”

我笑道:“你的心腸太軟了!要不然,給你找個合適的小保姆?我本來也正擔心,你得有個人照顧起居啊。”

“我不要保姆。”她態度明確地反對,“我不習慣使喚別人。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什麼事情總還是習慣自己做。”

“那……”我很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溫媽媽看著我,試探地問:“阿平,你現在有沒有新朋友?”

我驚訝地望著她:“沒有啊。媽,你怎麼會想到這個的?”

說到這兒,我忽然明白了。溫媽媽繞了很大的圈子,很可能是一個策略,希望我能搬來和她住。隻是,她從來都很獨立,不願依賴別人,也不願意給別人的生活增添麻煩,所以這句話,她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我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歎了口氣,說:“唉,要不是怕你嫌我悶,不會說話,我就自告奮勇來陪你住了!”

我看見溫媽媽一下子笑了起來,眼角眉梢全是老年人特有的、孩子氣的狡黠。我的心忽然被輕輕揪了一下,想像著從早到晚,她就獨自呆在這個家裏,一個人吃飯睡覺,一個人澆花種菜,一個人自言自語……而她本應該可以和子孫們安享天倫的啊。

“我隻要有個人在眼前晃晃就好!”她眉開眼笑地說,“你不喜歡說話也不要緊。我也不會吵到你。你工作忙,隻管忙你的好了!”

於是,我就從自己那套小房子裏搬出來,住進溫鬱結婚前住的房間。環境的變化讓我有些恍惚。我看著房間裏溫鬱從小到大的照片,她一直鍾愛的抱枕,她曾經愛過的書……我隻覺得自己似乎從一個溫鬱身邊,搬到一個更年輕的溫鬱身邊,而且眼看著她一天天長大。搬進來的第一個夜晚,我整晚睡不著,心裏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我躺在溫鬱睡過多年的小床上,把臉深深埋進她用過多年的抱枕裏,嗅到那絲隱約的、熟悉的氣息,覺得自己就像在一個夢裏一樣。

我原以為,自己猜透了溫媽媽的意思,不落痕跡地遂了她的一個心願。可住了幾天,我卻意識到自己錯了。想到溫媽媽的孤單,雖然工作很忙,每天我都盡早趕回家,能夠陪她吃晚飯,就算晚一些,至少趁她睡前和她說說話。而我每天回家,都能碰到李燕。她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活活潑潑地說話、做事,跟我們講笑話,最後愉快地向我們道別、回家。那天我給她的難堪,她似乎全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