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雨·母親(1 / 2)

◇王力

舍友睡得正香,而窗外的雨卻歡酣作戰,沉悶的雷鳴如那有一聲沒一聲的鼾聲在低空盤旋。風也很大,將那墨黑一團的梧桐樹冠弄的嗚嗚作響。瞬間的觸動不經意間已侵入了身體,惺忪頓消,我索性拿了凳子坐在窗外聽雨。

雨的聲音很絕妙,尤其當雨如癡如醉時。像現在,造作主領銜的這場自然神韻的表演正在向你一個人打開帷幕,感覺當然妙不可言。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自然也就沒有要去睡的必要了。

記的母親也是喜雨的。那些年月經常可以看見她出神地看著屋外的雨幕,低喃著,而臉上總隱匿著一絲期待。母親是一個農婦,家裏的三畝農田全由她操持,對雨自然有所依仗。少年時,我就這樣理解了她喜雨的原因,但卻是錯的。

父親和母親的故事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存檔,我是從三嬸那裏知道的。三嬸是鄰居,其實年齡比母親大。在一個下雨天,父母親按鄉俗舉辦了婚事。隨後不久,父親就回部隊了。一年後,母親臨產,裏裏外外奶奶挪著小腳又是跑衛生所請大夫又是跑親戚家借紅糖雞蛋。父親沒回來,奶奶罵在嘴邊盼在心頭,母親也相信過不了幾日他就會站在麵前的,可她等到盼到的隻是一封寄自昆明的家書,“部隊有事,不能回來”八個字便抹去了母親一年的等待。母親在雙重劇痛中將我生下,那天暴雨傾盆。

自我懵懂降世至整個幼年,“父親”一詞於我極其陌生,我甚至懷疑過“父親”這個人是否存活在世上,他對我來說隻是母親經常指著讓我喊“爹”而我卻發強喊“當兵的”的那一幅置於窗頭的黑白相片,僅此而已。我是被母親抱著或牽著在家、農田和鄉郵所這三點一線上留下許多童年的模糊記憶的。母親荷鋤下田總把我拎上,並囑我不要亂動,而後她徑自鋤地。可我常不聽話,給她添些亂似乎是我的特長。等她焦急惶恐、一頭大汗地在幹涸的淺水井裏發現我正玩土堆時,我被她的樣子嚇哭了。母親沒有打我,也不說話,隻跳下來將我抱緊,但我明顯地感覺到脖頸處有滾燙的液體在流動。可惜我並不能理解,隻伏在她肩上為免受皮肉之苦而咯咯笑著,我和母親在田裏一呆就是一天,午飯是來時帶的涼饅頭和自家醃漬的古古苗,在地上鋪件衣服就是飯桌了,我當然熬不住一天時間裏隻一個人坐在那兒玩的寂寞,可又不敢再做什麼出格的事,隻好躺在地上撫弄著七七芽、古古苗……當被母親叫喚,天已快黑了,母親左肩扛鋤右手提著那把紅色水壺,後麵跟著興奮不已的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最喜歡的還是和母親一起去趕集。她隻是為了去鄉郵所,而我則是為了看熱鬧和要一串山楂葫蘆,這個願望因經常得到滿足而樂此不疲,所以我和母親一樣地盼著照片上那個人的信。母親總在歸途中行人少的路邊拆看那書信,我則隻顧咂摸山楂的酸甜。當我聽到有人擤鼻涕的聲音,一扭頭,母親已似一淚人兒。娘,咋了?母親總是迅速合上沒看完的信,一把將眼淚抹掉,“娘好著哩,我背你回家。”在她背上,我自然看不到了她的眼淚,但她背的兩手卻濕漉漉的。趕集回來的鄉親都聚在村頭,品頭論足著白菜的價格和小販的生意,跟前放著大筐小筐大袋小袋,而母親和我卻隻是她口袋中那封讓她流淚不止的信和我手裏已沒了山楂果但仍用舌頭舔來舔去的竹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