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友勝
母親眼中的兒子是自己的驕傲:從小到大都是學校裏的佼佼者,如今更是考上了一所外省的重點大學。拿到兒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母親很想笑,卻止不住淚如泉湧,自己幼時因貧困而輟學的遺憾如今將在兒子身上得以彌補。母親的淚光中折射出的是喜悅、滿足和自豪。
兒子一向懂事,更愛自己的母親。父親為了生計常年在外奔波,家裏家外都是母親一人沒黑沒白地操持,一個女人家,不容易!而兒子挑燈夜戰的身影旁,總有母親默默相陪。每每想到這幅畫麵,兒子的心裏總會湧起一股暖意。
兒子要遠行求學的那一天,父親未能趕回來,家中的那頭老母豬又偏偏在下崽,需要母親來料理。母親為難地看著兒子,兒子明白自己的學費還要指望這群豬崽出力,心中無限酸楚,臉上卻輕鬆地安慰母親:自己都這麼大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怕啥?背起家中那個父親用舊的帆布包,兒子徑自跨出了熟悉的大門。感受著母親的內疚、眷戀和擔憂的目光在身後追隨,兒子不敢回頭,臉上卻熱淚湧淌……
嘈雜的站台上,擁擠的大多是出門求學的學子,不同的是他們都大多有著鮮亮的衣著,時興的挎包,操著標準的普通話,身邊有送行的父母噓寒問暖的關懷。兒子忽然發現自己的土氣,他悄悄縮進一個角落裏,獨自咀嚼這份孤單、傷感和自卑,又有了流淚的衝動。
忽然,兒子發覺有人在呼喊自己的乳名,抬頭發現母親正踮起腳尖在人群中找尋自己。母親懷裏緊緊抱著一個舊頭巾打成的包袱,滿身的塵土,粗糙的臉上被汗水衝出幾道印痕,枯黃蓬亂的頭發上粘著幾根麥草——兒子認得那來自自家豬圈頂棚。一瞬間,兒子發現了母親的蒼老——老得醜陋。
母親終於發現了兒子,徑直地朝兒子擠了過來,一路上惹來紛紛的埋怨和鄙夷的白眼,兒子忽然一陣臉熱,呆站著看母親艱難的移動。母親卻一心一意,眼中隻有兒子一個人,此外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終於擠到兒子身邊,母親一邊急切地解開包袱一邊興奮地嘮叨起來:“豬崽央鄰居照看著,自己趕過來送送兒子,順便又捎了十幾個煮雞蛋,車上就可以當飯吃了……”母親自顧自地說下去,旁邊一燙了時髦發型的婦人捏著鼻子嘟囔了一句:“我就想不通這大活人身上咋就有豬屎臭呢?”兒子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伸手一撥母親,氣急敗壞地吼了句:“你咋就不換件衣服再出來哩?”母親猝不及防,手中的雞蛋啪嗒全掉下去,破了,滾得滿地都是。母親愣住了,兒子也愣住了,低頭瞅地上的雞蛋不敢看母親的眼。良久,母親的眼圈紅了,幽幽地說:“我怕送你來不及了,一路上都是跑著來的。”母親的聲音哽咽了……兒子的心像是突然被大錘猛擊了一下,悶悶地疼,連自己的母親也嫌棄,自己的內心原來是這樣的醜陋!兒子猛地擁住母親,泣不成聲。
嘈雜的站台,擁擠的人群,蒼老的母親與羞愧的兒子緊緊相擁……
配圖:於雅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