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那年冬天,在礦上(2 / 2)

三個礦工被困!

人們像蟻群一樣忙碌起來,運煤的鬥子瘋狂地穿梭。這個本屬於我們的禁區,霎時成了主戰場,三條生命啊!這個嚴峻的時刻,人們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死亡!我們奔跑於推鬥子的隊伍裏,汗水和著煤塵在臉上堆積,毛孔似乎都被阻塞,心咚咚地狂跳著,整個人快窒息了。一小時,兩小時……天亮了,十幾個小時過去了。人們徹底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憊,生存的希望在時間的流逝中越來越渺茫。終於,三個軀體被抬出來,卻是冰冷生硬的屍體。空氣凝住了,數不清的黑麵孔呆呆地佇立著。不久,幾近崩潰的家屬從屋裏衝出來,悲戚的哀號聲在嗚咽的風中一陣陣響起。

我緊緊地握著鐵鍬,心一陣陣的絞痛,想大聲哭號,卻不知什麼東西填堵在胸口,讓我無法呼吸。突然之間,父親衰老的身影向我緩緩走來,十餘年積壓的恐懼、擔憂瞬時攫住了我的心……

時間仍是流逝,死亡的悲哀卻還籠著整個礦區。夜已深了,北風呼呼地刮著,山頂的電線嗚咽地吼著。灶裏的火苗早已熄滅,土炕也漸漸地冷卻。老舅向炕裏沉沉地睡去,背著我們的是他那灰白而淩亂的頭發,他太疲倦了。然而,我的心卻出奇的恐懼,身子蜷縮在薄薄的被裏,瑟瑟發抖。牙齒不停的輕磕著,更加劇了我的心跳,我失眠了,思緒無限的漫遊,我想到那墳塚般的煤堆,想到那連綿的野山,想到那消失在雲後的星星,我甚至想到三個風中飄搖的靈魂,和那地下不盡的累累白骨。

第二天出門時,地上已赫然的鋪了厚厚一層雪,雪中摻雜著許多的塵粒,顯得分外汙濁。白色暫時掩蓋了黑色。風已停息,我呆呆地凝望著這個被山巒包圍的世界。不遠處的鐵架子、柴堆、煤堆都披上了一層素衣。立在那裏,儼然有靈性的雕像,隻是無語。恍然中,我感到自己也變成了一個雪人,一個不想擁有思維的雪人,隻是肅然的立著,立著……直到陽光出來,將我融化……

終於,我們也要離開了,結束這沒有快樂的日子。

後來,雪又頻繁地光顧了這個礦區,隻是遠沒有那次猛烈。

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望著似乎沒有盡頭的山巒,腳踩在未融的積雪上,沙沙的,心也漸漸地開朗了。我慶幸自己的離開,但我不會忘記,那簡陋的土窯,那被磨得光溜溜的鍬把,那吸附過我體溫的土炕……也許,在未來的某次夢裏,我會看到那幾具紅色的血、黑色的煤渣混雜覆掩的屍體,那在紅黑色中苦苦掙紮的礦工……

站到山腰高處,驀然回首,礦區的人們依然在勞作著,熬這個冬,盼下個春,直到再過一個冬,如此循環,直到生命衰朽、死亡。日日陪伴他們的隻有汗水、煤灰、那洗過臉後汙濁的水和那綿延蕭索的野山。

我呢,經過這一次雖不坎坷但卻難忘的經曆,也許長大成熟了些。我不想總結什麼,但我知道,在我日後的生涯中,還會麵臨不同形式的勞作,麵臨不同形式的磨難,甚至不同形式的死亡。我會坦然地麵對,因為這也許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吧,這樣生活的人不光有我,還我爸、我老舅、我大哥以及和我們一樣經曆苦難生活的人們。